四 命與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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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生有命
神明的大自然，對每個人都平等，不論貧富尊卑、上智下愚，都有靈魂，都有個性。
都有人性。
但是每個人的出身和遭遇、天賦的資質才能，卻遠不平等。
有富貴的，有貧賤的，有天才，有低能，有美人，有醜八怪。
憑什麼呢?人各有&ldquo命&rdquo。
&ldquo命&rdquo是全不講理的。
孔子曾慨歎:&ldquo命也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rdquo斯人也而有斯疾也！&rdquo(《雍也第六》)是命，就理不過。
所以隻好認命。
&ldquo不知命，元以為君子&rdquo&ldquo(《堯曰二十》)曾國藩頂講實際，據說他不信天。
信命。
許多人辛勤一世。
總是不得意，老來歎口氣說：&ldquo服服命吧。
&rdquo 我爸爸不信命，我家從不算命。
我上大學二年級的暑假。
特地到上海報考轉學清華，準考證已領到，正準備轉學考試。
不料我大弟由肺結核忽轉為急性腦膜炎，高燒七、八天後，半夜去世了。
全家都起來了沒再睡。
正逢酷暑，天亮就人艙。
我那天夠緊張的。
我媽媽因我大姐姐是教徒，人驗奉行的一套迷信規矩，都托付了我。
有部分在大弟病中就辦了。
我負責一一照辦，直到蓋上棺材。
喪事自有家人管，不到一天全辦完了。
下午，我浴後到後園乘涼，後園隻有二姑媽和一個弟弟、兩個妹妹。
(爸爸媽媽都在屋裡沒出來〉忽聽得牆外有個彈弦子的走過，這是蘇州有名的算命瞎子&ldquo梆岡岡&rdquo。
因為他彈的弦子是這個聲調，&ldquo梆岡岡&rdquo就成了他的名字。
不記得是弟弟還是七妹妹建議叫黯子進來算個命，想借此安慰媽媽。
二姑媽懂得怎樣算命，她常住我們家，知道每個人的&rdquo八字&rdquo。
她也同意了。
我們就叫女傭開了後門把瞎子引進園來。
瞎子一手抱着弦子，由女傭拉着他的手杖引進園來，他坐定後，問我們算啥。
我們說&rdquo問病&rdquo。
二姑媽報了大弟的&rdquo八字&rdquo。
瞎子掐指一算，搖頭說：&ldquo好不了，天克地沖&rdquo。
我們懷疑瞎子知道我家有喪事，因為那天大門口播着喪棚呢。
其實，我家的前門、後門之間，有五畝地的距離，路子無從知道。
可是我們肯定瞎子是知道的，所以一說就對。
我們要考考他。
我們的三姐兩年前生的第一個孩子是男孩，不到百日就夭折了。
他的&rdquo八字&rdquo二姑媽也知道。
我們就請瞎子算這死孩子的命。
蹭手掐指一算，勃然大怒，發作道:&ldquo你們家怎麼回事，拿人家&rdquo尋開心，(蘇州話。
指開玩笑〉的嗎！這個孩子有命無數，早死了屍&rdquo賠子氣得臉都青了。
我和弟弟妹妹很抱歉，又請他算了爸爸、媽媽、弟弟和三姊姊的命一一其他姐妹都是未出閣的小姐，不興得算命。
瞎子雖然隻略說幾句，都很準。
他賺了好多錢，滿意而去。
我第一次見識了算命。
我們把算命踏子的話報告了媽媽，媽媽聽了也得到些安慰。
那天正是清華轉學考試的第一天，我恰恰錯過。
我一心要做清華本科生，末一個機會又錯過了，也算是命吧。
不過我隻倍&ldquo梆岡岡&rdquo會算，并不是對每個算命的都信。
而且既是命中注定，算不算都一樣，很不必事先去算。
我和錢锺書結婚前，錢家要我的&ldquo八字&rdquo。
爸爸說：&ldquo從前男女不相識。
用雙方八字合婚。
現在已經訂婚，還問什麼&lsquo八字&rsquo，?如果&lsquo八字&rsquo不合。
怎辦?&rdquo所以錢家不知道我的&ldquo八字&rdquo。
我公公的《年譜》上，有我的&ldquo八字&rdquo。
他自己也知道不準确。
我們結婚後離家出國之前，我公公交給我一份錢鐘書的命書。
我記得開頭說：&ldquo父豬母鼠。
妻小一歲，命中注定。
&rdquo算命照例先要問幾句早年的大事。
料想我公公老實，一定給套出了實話。
所以我對那份命書全都不信了。
那份命書是終身的命，批得很詳細，每步運都有批語。
可是短期内元由斷定準不準。
末一句我還記得=&ldquo六旬義八載，一去料不返。
&rdquo批語是：&ldquo夕陽西下數已終。
&rdquo 我後來才知道那份命書稱&ldquo鐵闆算命&rdquo。
一個時辰有一百二十分鐘，&ldquo鐵闆算命&rdquo把一個時辰分作幾段算，所以特準。
锺書淪陷在上海的時候，有個拜門弟子最迷信算命，特地用卡石好米拜名師學算命。
&ldquo鐵闆算命&rd
都有人性。
但是每個人的出身和遭遇、天賦的資質才能，卻遠不平等。
有富貴的，有貧賤的，有天才，有低能，有美人，有醜八怪。
憑什麼呢?人各有&ldquo命&rdquo。
&ldquo命&rdquo是全不講理的。
孔子曾慨歎:&ldquo命也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rdquo斯人也而有斯疾也！&rdquo(《雍也第六》)是命，就理不過。
所以隻好認命。
&ldquo不知命，元以為君子&rdquo&ldquo(《堯曰二十》)曾國藩頂講實際，據說他不信天。
信命。
許多人辛勤一世。
總是不得意，老來歎口氣說：&ldquo服服命吧。
&rdquo 我爸爸不信命，我家從不算命。
我上大學二年級的暑假。
特地到上海報考轉學清華，準考證已領到，正準備轉學考試。
不料我大弟由肺結核忽轉為急性腦膜炎，高燒七、八天後，半夜去世了。
全家都起來了沒再睡。
正逢酷暑，天亮就人艙。
我那天夠緊張的。
我媽媽因我大姐姐是教徒，人驗奉行的一套迷信規矩，都托付了我。
有部分在大弟病中就辦了。
我負責一一照辦，直到蓋上棺材。
喪事自有家人管，不到一天全辦完了。
下午，我浴後到後園乘涼，後園隻有二姑媽和一個弟弟、兩個妹妹。
(爸爸媽媽都在屋裡沒出來〉忽聽得牆外有個彈弦子的走過，這是蘇州有名的算命瞎子&ldquo梆岡岡&rdquo。
因為他彈的弦子是這個聲調，&ldquo梆岡岡&rdquo就成了他的名字。
不記得是弟弟還是七妹妹建議叫黯子進來算個命，想借此安慰媽媽。
二姑媽懂得怎樣算命，她常住我們家，知道每個人的&rdquo八字&rdquo。
她也同意了。
我們就叫女傭開了後門把瞎子引進園來。
瞎子一手抱着弦子，由女傭拉着他的手杖引進園來，他坐定後，問我們算啥。
我們說&rdquo問病&rdquo。
二姑媽報了大弟的&rdquo八字&rdquo。
瞎子掐指一算，搖頭說：&ldquo好不了，天克地沖&rdquo。
我們懷疑瞎子知道我家有喪事，因為那天大門口播着喪棚呢。
其實，我家的前門、後門之間，有五畝地的距離，路子無從知道。
可是我們肯定瞎子是知道的，所以一說就對。
我們要考考他。
我們的三姐兩年前生的第一個孩子是男孩，不到百日就夭折了。
他的&rdquo八字&rdquo二姑媽也知道。
我們就請瞎子算這死孩子的命。
蹭手掐指一算，勃然大怒，發作道:&ldquo你們家怎麼回事，拿人家&rdquo尋開心，(蘇州話。
指開玩笑〉的嗎！這個孩子有命無數，早死了屍&rdquo賠子氣得臉都青了。
我和弟弟妹妹很抱歉，又請他算了爸爸、媽媽、弟弟和三姊姊的命一一其他姐妹都是未出閣的小姐，不興得算命。
瞎子雖然隻略說幾句，都很準。
他賺了好多錢，滿意而去。
我第一次見識了算命。
我們把算命踏子的話報告了媽媽，媽媽聽了也得到些安慰。
那天正是清華轉學考試的第一天，我恰恰錯過。
我一心要做清華本科生，末一個機會又錯過了，也算是命吧。
不過我隻倍&ldquo梆岡岡&rdquo會算，并不是對每個算命的都信。
而且既是命中注定，算不算都一樣，很不必事先去算。
我和錢锺書結婚前，錢家要我的&ldquo八字&rdquo。
爸爸說：&ldquo從前男女不相識。
用雙方八字合婚。
現在已經訂婚，還問什麼&lsquo八字&rsquo，?如果&lsquo八字&rsquo不合。
怎辦?&rdquo所以錢家不知道我的&ldquo八字&rdquo。
我公公的《年譜》上，有我的&ldquo八字&rdquo。
他自己也知道不準确。
我們結婚後離家出國之前，我公公交給我一份錢鐘書的命書。
我記得開頭說：&ldquo父豬母鼠。
妻小一歲，命中注定。
&rdquo算命照例先要問幾句早年的大事。
料想我公公老實，一定給套出了實話。
所以我對那份命書全都不信了。
那份命書是終身的命，批得很詳細，每步運都有批語。
可是短期内元由斷定準不準。
末一句我還記得=&ldquo六旬義八載，一去料不返。
&rdquo批語是：&ldquo夕陽西下數已終。
&rdquo 我後來才知道那份命書稱&ldquo鐵闆算命&rdquo。
一個時辰有一百二十分鐘，&ldquo鐵闆算命&rdquo把一個時辰分作幾段算，所以特準。
锺書淪陷在上海的時候，有個拜門弟子最迷信算命，特地用卡石好米拜名師學算命。
&ldquo鐵闆算命&r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