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鐵大爺

關燈

風在呼嘯。

     風是從西面吹來的,嘯聲如鬼卒揮鞭,抽冷了歸人的心,也抽散了過客的魂魄。

     幸好這裡沒有歸人,也沒有過客。

     這裡什麼都沒有。

     街道上沒有驢馬車轎,店鋪裡沒有生意往來,爐竈中沒有燃薪火炭,鍋镬裡沒有菜米魚肉,閨房間也沒有呢喃燕語和脂粉刨花油香。

     因為這裡已經沒有人,連一個活着的人都沒有。

    

× × ×

一片死寂。

     不知道在什麼時候,風忽然停了,死寂的長街上,卻忽然有一條白犬拖着尾巴走上了這條鋪着雲散青石闆的長街。

     有人在犬後。

     有一盲人。

    

這個盲者穿一身已經洗得發白又被風沙染黃的青布花裳,用一根白色已變灰的明杖點路,點上了青石闆,“笃”的一聲響,點上了黃土路,悶悶的“噗”的一聲。

     風又來了。

     招牌在風中搖曳,招上的鐵環與吊鈎摩擦,擊音如拉鋸,令人牙根發酸。

    白犬在吠叫,吠聲嘶啞,破碎的窗紙被風吹得就好像痛苦與喘息。

     盲者已經敲起了他那面招徕客人的小銅鑼,鑼聲清脆,卻又忽然停止。

     ──那些讓人愉快的聲音到哪裡去了? ──那些店鋪裡的夥計正和婦女老媪讨價還價的聲音,刀勺子在鍋子裡翻炒烹炸的聲音,媽媽打小孩屁股的聲音,小孩的哭聲,小姑娘吃吃的笑聲,骰子擲在碗裡的聲音,醉漢的笑聲,酒樓上那些假冒江南歌語唱小調的聲音。

     那些又好玩、又熱鬧的聲音到哪裡去了?

× × ×

鑼聲停,犬吠聲也停頓。

     盲者的手垂下,他手裡的輕鑼小錘,忽然間就好像變得有千斤重,心裡忽然也有了一種說不出的恐怖。

     因為他不知道! 他以前到過這裡,可是他不知道這個平常很繁榮的小鎮,已經因為某一種神秘的原因,忽然間變成了一個死鎮。

     不知道,豈非正是人們所以會恐懼的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他停下來,他的狗前爪抓地,身子卻在往後縮。

     沒有人,街上沒有人,屋裡也沒有人,前前後後裡裡外外都沒有人,沒有人就應該沒有危險,因為這個世界上最危險的就是人。

     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動物殺人比“人”殺得更多? 于是盲者又開始往前走,甚至又開始敲響了他那面小小銅鑼。

     過了一下子,他的狗也開始往前走,這一次它是跟在它的主人後面往前走了。

     ──狗就是狗。

    

這個本來十分繁榮而且相當安詳平和的小鎮,怎麼會忽然變成一個杳無人迹的死鎮? 盲者當然會覺得奇怪。

     可是他如果能看得見,他一定會覺得更奇怪。

     因為這個小鎮雖然荒廢死寂無人,但卻還是很“新鮮幹淨”的,屋角裡并沒有蛛網,鐵器也沒有生鏽,燈中的油沒有枯,剩下的衣物被褥也沒有發黴,甚至連桌椅上的積塵都不多。

     ──這裡的居民,難道是在一夜間倉皇遷走的? ──他們為什麼要如此倉卒遷移? 盲者輕輕敲鑼,緩緩前行。

     風在吹,暮雲低垂,人影瘦如削竹。

    天地間一片暗淡,淡如水墨。

     忽然間,有聲音從遠處響起來了。

     是馬蹄聲,輕輕地,慢慢地,簡直就好像盲者的明杖敲在地上的聲音一樣,雖然并不十分悠閑,但卻十分謹慎小心。

     來的當然絕不是歸人,也不是過客。

     ──歸人的歸心似箭,隻恨不得能早一點回到父母妻子兒女的溫情裡,過客趕路心急,怎麼會如此從容? 這種蹄聲,本來隻有在春秋佳日、名山勝水間才能聽得見。

     此時此地,時非佳時,地非勝地,忽然有這麼樣一陣蹄聲傳來,而且來的不止一騎一人,甚至不止十騎十人。

     來的是誰?為什麼來?

× × ×

盲者慢慢地往後退,他的狗也跟着他慢慢地往後退,退入了一個陰暗的屋檐下。

     他已經聽出來的人最少在三十騎之上,甚至可能超過五十騎。

     因為他的耳朵一向很靈,因為他是盲人,如果一個人的眼睛看不見,豈非隻有用心用耳朵去聽?

來的人果然有五十騎,五十一騎。

     五十一騎快馬,名種,純種,快,快而經久,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