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洧 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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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 &ldquo我這卑小的人,對着這靜默無語的墳墓,良心上感到無法解脫的譴責。

    現在隻有請大家懲罰我,就是把我置諸死罪,我也心甘,隻要是在這座墳墓的前邊。

    &rdquo 大家聽了這段話,最初有些氣憤,但是一轉想,在子産執政的初年誰沒有暗地咒罵過子産呢:有人詛咒過他父親沒有得到好死,罵他是一個螫人的虿尾,有人希望過他早早死去&hellip&hellip登時反倒覺得這人的忏悔是為大家忏悔一般,人人都對他表示出原諒的微笑。

     子胥靠着一棵松樹,看着這些哀傷過度的人們,好像忘卻了墓園外的世界。

    那小吏說完話後,暫時的靜默使子胥又回到自己身上。

    子産死了,鄭國的人都無所适從,如今他也由于對太子建幻想的破滅孤零零地隻剩下一個人,不知應該往哪裡去。

    子産的死,是個偉大的死,死在人人的心裡,雖然這些人都是渺小的、單純的。

    他想起太子建,本來是一個未來的楚王,楚國的面積比鄭國要大許多倍,将來本可以做些比子産還偉大的事業,但是他的世界卻越來越狹窄,越來越卑污,他生也好,死也好,恐怕要比任何一個人都可憐,都渺小&hellip&hellip他想到這裡,不由得也流下淚來&hellip&hellip 子胥少年時,常常聽人講些賢人的故事,再看楚國紊亂的情形,總認為那都是早已過去的了,現在不會再有。

    由于羨慕,心裡每每感到異代不同時的惆怅。

    但是,如今他忽然領悟,就是在不久的過去,那平靜的洧水也照映過一個賢明的子産的身影。

    他真後悔,他為什麼不早一年離開城父到鄭國呢?聽說在子産未執政的前一年,吳國的季劄聘使列國時,路過鄭國,晤見子産,二人談禮樂,論政治,像是舊交一般;又聽人說,子産死的消息傳到東方的仲尼的耳裡時,仲尼痛哭失聲,感慨着說:&ldquo真是古代的遺愛呀!&rdquo時代這樣紊亂,你打我,我打你,但是少數的幾個人還互相憐愛;宇宙雖大,列國的界限又嚴,但在他們中間,内心裡還是聲息相通的。

    子胥對于這點微弱的彼此的感應,懷有無限的仰慕,而他自己卻是遠遠近近感受不到一點關情。

     洧水的南岸,與子産墳墓遙遙相對的是當年鄭莊公建築的望母台。

    這台建在一座土山上,如今已蔓草荒蕪,無人過問。

    那裡的寂靜吸引着子胥走出墓園,涉過洧水,他一步步地登上望母台。

    這時日已西沉,天空失卻方才那樣的晴朗,遠遠近近被一層灰白色的霧霭蒙住,他思念着父親的死,哥哥的死,太子建可憐的情況,周圍死沉沉地沒有一點生氣。

    向哪裡走呢? 北方的齊、晉,被山帶河,都是堂堂的大國,他應該望那裡去嗎?那裡的人有太多的曆史、太多的聰明、太多的考慮。

    他們的向背,隻在利益上打算,今天的敵,明天就可以為友,今天的友,明天又可以為敵,沒有永久的敵人,也沒有永久的朋友;但子胥的仇恨,卻是永久的黑白分明&hellip&hellip西方的秦國,隻為聯絡楚國才和楚國結婚姻,至于他們的女兒是嫁給楚王,還是嫁給楚王的兒子,他們都不過問,隻要不違背國策,一切都可以任其自然。

    誰肯為些不相幹的事興師動衆呢?&hellip&hellip隻有東南,那新興的吳國,剛學會了車戰,為了州來、鐘離等城的争執,已經和楚國有過許多年的糾紛,何況他若是不克制住楚國,就無法抵禦南方崛起的越。

    這樣的環境比較單純,政策也比較不容易改變&hellip&hellip 在茫茫的暮色中決定了他的去向:明天早晨,越早越好,便起身往吳國去。

     在子胥還沿着鄭、楚的邊境跋涉時,途中他忽然聽人傳述,太子建要給晉國當内應,計劃着傾覆鄭國,但是這陰謀被他左右的人洩露了,他已經在鄭國的宮中被人殺死&mdash&mdash人們還從他家裡抄出來許多簍海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