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 我蒙受了屈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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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小姐坐在那裡。

     第二天早上,我比平常早下樓。

    一聽到母親的說話聲,我就在客廳外面停下腳。

    她很懇切而又謙卑地請求默德斯通小姐原諒。

    那女士答應了,于是達成了完全的和解。

    從那以後,我就沒見過她在未請示默德斯通小姐或未通過可靠途徑獲悉了後者的意見前就任何事發表過什麼意見。

    而且每當默德斯通小姐動了氣(她常常動氣),把手伸到包裡好像要掏出那些鑰匙并提出要把它們還給我母親時,我總看到母親一副陷入了極度恐慌的樣子。

     默德斯通家人血液中那種陰郁也染得這家人的信仰陰暗,那信仰既嚴厲苛刻又怒氣沖天。

    從那以後我就想:那信仰所以具有那種性質,是默德斯通先生的堅定品性導緻的必然結果,他的那份堅定不容他讓任何人能躲脫他可以以任何借口施以的嚴厲處罰。

    就這樣,我還清楚地記得我們那時去教堂時的浩蕩陣勢,還有那已改變了的氣氛。

    那可怕的星期天又到了,我像是被押着去服苦役的囚犯一樣首先被塞進那老位子,默德斯通小姐又穿着那件像是用棺材罩改縫的黑絲絨長袍緊跟着我;随後是我母親,再後面是她丈夫。

    和以前不同了,現在沒有皮果提。

    我又聽到默德斯通小姐叽叽咕咕地應和着,并語氣殘忍地加重着說每一個可怕的字。

    我又看到她的黑眼睛朝教堂裡轉來轉去,當她說到“可憐的罪人”時好像她正在咒罵所有的會衆。

    我好不容易又偷偷瞅了母親幾眼,隻見她被夾在那兩人中間怯怯地翕動雙唇,那兩人分别在她一側耳邊發出的嘟哝,于她有如悶悶雷聲。

    我又會突然滿懷恐懼地懷疑:我們那位好心的老教士會不會搞錯了而隻有默德斯通先生和小姐才是對的;還有那天國中的天使是不是都是毀滅一切的天使。

    如果我想活動一根手指或松馳一下面部肌肉,默德斯通小姐就會用她的祈禱書戳戳我,弄得我肋骨好疼。

     是的,當我們走回家時,我又發現鄰居們看着我們母子倆并悄悄說着什麼。

    當他們三人臂挽臂走在前面我獨自掉在後面慢慢跟時,我随着這些人的目光看去,又懷疑母親的腳步是否真不如我以前所見的那樣輕盈,還有她的美好容顔是否也真的幾乎為憂愁而吞蝕盡了。

    我又猜想,不知鄰居是否像我一樣也記得在從前的日子裡我們——她和我——是怎樣一起走回家的;我傻乎乎地在那可怕的凄涼日子裡整天想着這一切。

     有幾次在不經意時,默德斯通先生和小姐提起了送我去上寄宿學校的話題,母親自然也表示了同意。

    不過,這事沒任何結果,那時我還在家裡上課。

     我決不會忘記那些功課。

    名義上是我母親管我的功課,實際上是由默德斯通先生和他的姐姐主持。

    這兩人總是那時在場,把我做功課當成教訓我母親學習那混帳的堅定的好機會,那混帳的堅定正是我們母子生命的毒藥。

    我相信,正是為了這個目的,我才被留在家裡。

    當隻有我母親和我住在一起時,我學習得很輕松,也很樂意學。

    我還依稀記得我是怎麼在她膝蓋上學認字母的。

    至今,我看到初級讀物中那些胖乎乎的黑體字母時,就仿佛又看到它們當初出現在我眼前時的那些怪怪模樣,O,Q,還有S都多麼和氣。

    它們不讓人生出半點厭惡和勉強情緒,相反,我好像是在母親溫和的聲音伴随着,并在她溫和的态度鼓舞下,一直沿着開滿鮮花的小路走到那本鳄魚書。

    可是接着下來的那些死闆功課呢,我記憶中它們對我的安甯就像是毀滅性的一擊,是每日的凄惶苦役和災難。

    它們總要進行得好久好久,有好多好多,又好難好難——對我來說,它們有些都是無法理解的——我相信,我母親和我都被這些功課弄得惶然不知所措。

     讓我回憶當時通常的情形吧,就記記一天早晨是什麼樣的吧。

     早飯後,我帶着書、一本練習簿和一塊石闆來到那第二好的客廳。

    母親已在她的書桌邊等着我了,但更着急地等着我的是坐在靠窗安樂椅上的默德斯通先生(雖說他假裝在看一本書),或是坐在母親身邊串鋼珠的默德斯通小姐。

    一看到這兩人使我受了如此大的影響,我竟開始感到我花了那麼大力氣記下的單詞都溜掉了,都溜到一個我不知道的地方去了。

     真的,我不知道它們-溜-到什麼地方去了呢。

     我把第一本書交給我母親。

    或許是本語法,或許是本曆史,或許是本地理。

    把書交到她手上時,我拼命朝幾頁書上看了最後一眼,并趁我還記得時就用賽跑的速度一個勁得背。

    我背錯了一個詞,默德斯通先生便擡起眼皮看着我。

    我又背錯了一個詞,默德斯通小姐便擡起眼皮看着我。

    我臉紅了,結結巴巴,背錯了半打單詞,終于停下。

    我想,我母親準會把書給我看看,如果她敢的話,可她不敢。

    她隻是柔聲柔氣地說: “哦,衛衛,衛衛!” “啊,克拉拉,”默德斯通先生說,“對這個孩子必須堅定些。

    不要說‘哦,衛衛,衛衛,’那是對小小孩的做法。

    他要麼就知道他的功課,要麼就是不知道。

    ” “他-不知道,”默德斯通小姐惡聲惡氣地插言道。

     “我真擔心他不知道,”母親說。

     “那麼,你知道,克拉拉,”默德斯通小姐答道,“你應該把書還給他,教他知道。

    ” “是啊,當然是啊,”我母親說,“我正是想那樣做,我親愛的珍。

    好了,衛衛,再努力一次,不要糊塗哦。

    ” 我遵照這教誨的頭半部分,又努力了一次,但執行那下半部分時卻不怎麼成功,因為我糊塗得不得了。

    還沒背到先前背不下的地方,我就開始出錯了,而上次我還能正确地背出來呢。

    我隻好停下去想。

    可我不是想我的功課。

    我做不到這點。

    我想的是默德斯通小姐帽裡的兜網有多少碼,或默德斯通先生的晨袍值多少錢,或一切與我無關而我也不想與其有關的可笑問題。

    默德斯通先生不耐煩的動了一下,我早就等着他這麼做了。

    默德斯通小姐也同樣動作了一下。

    我母親很服從地看了他們一眼便把書合上并把它放到一邊,準備等我把别的功課完成後再來補這筆欠帳。

     很快,這筆欠帳就像滾雪球一樣積了好大一堆。

    欠帳越多,我越糊塗。

    情形就是這樣令人失望,以至我覺得我已陷入一個荒謬的泥淖而我又已打消了一切脫身的念頭,聽任命運左右了。

    我結結巴巴盡出錯時,我母親和我無比沮喪地對看的樣子真是令人傷心。

    但是,這令人痛苦的功課中最令人痛苦的仍是當母親想努努嘴給我暗示時(她以為沒人會注意她)。

    就在那時,一直在專心緻志等着這事發生的默德斯通小姐用很低沉的聲音警告道: “克拉拉!” 母親一驚,臉色都變了,充滿畏意地笑笑。

    默德斯通先生從椅子上起身,拿起書朝我扔過來或用書-我的耳光,然後揪住我肩膀把我搡出了房間。

     就是功課做完了,還有最糟的事以運算形式出現呢。

    那是專為我設置的,由默德斯通先生口授給我。

    它是這麼開始的:“如果我來到一家奶酪店,買了五千塊雙格羅賽斯德奶酪,每塊價為四個半便士,應付多少錢?”——我知道默德斯通小姐暗地裡為這挺高興的。

    直到吃晚飯的時候,我也沒能在這些奶酪上想出個名堂,或找到一線光明;由于石闆的灰鑽進了我的毛孔,我把自己弄得像個混血兒。

    薄薄的一片面包幫助我擺脫了那些奶酪,然後那一晚我都覺得屈辱萬分。

     到現在,我都覺得我那倒黴的學習大緻來說就是這樣的。

    如果沒有默德斯通姐弟在一旁,我本可以學得很好,可他倆對我的影響就像兩條毒蛇對一隻小鳥的影響那樣神奇。

    就算那個上午我能獲得也還算過得去的成績,吃晚飯時也得不到什麼優待;因為如果我無意中表現出沒什麼事幹,默德斯通小姐是決不會容忍我無所事事的,她就會用下面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