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我開始獨立生活,但我并不喜歡這種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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賣的,我隻知道我沒經手它們。

    不過,家具都被賣掉了,由輛貨車拖走的,隻剩下床和幾把椅子,還有一張廚房用的桌子。

    帶着這點東西,我們像駐營地一樣住在溫澤巷那所空房子的兩間客廳裡。

    米考伯太太,孩子們,那孤兒,還有我,都日夜住在那兩間房間裡。

    我不知道到底住了多久;不過我覺得很久很久。

    米考伯太太終于決定搬進監獄去住,米考伯先生現在在那裡住着一個單間了。

    于是,我把鑰匙還給房東,他很樂意地收回鑰匙,除了我的床,其它的床全送到最高法院監獄;我的床送到監獄圍牆外不遠的一個小房間裡了,這很合我意。

    因為在我們的坎坷中我和米考伯一家人彼此相處得太好,誰也舍不得離開誰了。

    那孤女也在那附近找到一個房租低廉的住處。

    我的卧室是一個斜屋頂下的後頂樓,面朝一個木場的大好風景。

    住在這裡,想到米考伯先生的困難已到了危急關頭,我覺得這小屋實乃天堂了。

     在那段日子裡,我一直在默德斯通-格林伯公司,懷着和一開始時同樣的屈辱感,同樣卑賤地和同樣卑賤的工友為伍做苦力。

    可我從沒結識任何人——無疑這是我的幸事——也不和每天進出于批發店而在吃飯時間裡遊蕩在街頭的那些少年中任何一人交談。

    我還是那麼過着暗自不快的生活,我仍那麼獨自地過那生活而不仰仗任何人。

    我能覺察到的唯一不同是:我變得更寒伧了,這是其一;其二是我對米考伯夫婦的種種憂慮已減輕;因為在他們困難時有些親戚和朋友幫助他們,他們在獄中反比在獄外的許多時間還過得更惬意。

    憑着某種安排(具體情形我已記不得了),這時我常和他們一起吃早飯。

    我也不記得監獄的門早上什麼時候開,我可以進去;可我知道我常常六點起床,沒事我喜歡走來走去的地方是老倫敦橋,我常坐在那裡的一個石龛裡,看過往行人,或從欄杆上俯看那在紀念碑頂上燃燒的太陽投在水中的倒影。

    那孤女有時在這裡看到我,我把關于碼頭和倫敦塔的一些恐怖故事告訴她;說到這些故事,我也隻能說我希望自己能相信是真的。

    晚上,我總回監獄去,和米考伯先生在空地上走來走去,或和米考伯太太玩牌,聽她回憶她的爸爸、媽媽。

    默德斯通先生是否知道我在什麼地方,我也說不準。

    我從來不告訴默德斯通-格林伯公司的那些人。

     米考伯先生的事雖然挨過了緊急關頭,卻又卷入了某個契據的麻煩中。

    關于那種契據,我聽說過不少,據我現在想來那應該是一種先前寫給債權人的文書,不過當時我怎麼也鬧不明白,現在看來我當時是把這玩藝和那些被認為一度在德國廣為時興的魔鬼般的文件混為一談了。

    後來不知怎麼搞的,這契據似乎失效了,不管怎麼說,它不再像先前那樣妨礙人了。

    于是,米考伯太太告訴我,“她娘家人”已決定:米考伯先生應當根據破産債務人法要求被釋放。

    她預計這可在六個星期内辦成。

     “那時,”米考伯先生說,當時他也在一旁,“我再也不欠債了,謝天謝地呀,我一定要過一種全新的生活,如果—— 簡言之,如果出現了什麼機遇的話。

    ” 為了把可記的事都寫下來,我想起大約在這時,米考伯先生起草了一篇呈文給下議院,懇請修改因債務坐牢的法律。

    我所以把這事記下來,因為我用以往讀過的書來套我已發生了變化的生活,把那些街頭所見和男男女女來編入我的故事,記下這就給我自己提供了我當時這種做法的一個例證;而且,在我寫自傳時,這也能向我自己證明我無意間性格發展得具有某些特點是怎樣在那時逐漸形成的。

     監獄中有個俱樂部,由于米考伯先生是上流人物,他成了其中了不起的權威人士。

    米考伯先生把這呈文的意見在俱樂部裡宣布後,得到那裡的人們熱烈贊同。

    于是,米考伯先生——他是個地地道道的好好先生,他對凡與他自己無關的事都非常熱心積極,隻要忙着于他自己絕無利益可言的事,他就興緻勃勃——就着手寫起呈文來。

    他起草後又用一張大紙謄好,鋪在一張桌子上,并指定一個時間,讓全體俱樂部成員和所有關在牆内的人來他房裡簽名,隻要他們願意。

     聽說了這即将進行的盛典後,我是那麼急于想看他們一個接一個進屋的場面,雖說我已經認識他們中間的大多數人,他們也認識我了,我還是向默德斯通-格林伯公司請了一個小時的假,為了能仔細觀察,我把自己安置在一個角落裡,俱樂部的要員們盡這小房間能容地擁進來,米考伯先生被簇擁在那呈文前,而我的老朋友霍普金斯(為了表示對這一莊嚴事件的敬意,他把自己洗過了)就站在呈文附近,把它讀給那些尚對其内容不詳的人聽。

    然後房門大開,普通的男友開始排成長隊,一個接一個地進去簽了名後就走出去。

    霍普金斯對每一個進來的人都說:“你讀了呈文嗎?”——“沒有。

    ”——“你想聽人讀呈文嗎?”哪怕那人略有半點想聽的表示,霍普金斯就會響亮地把呈文逐字讀給他聽。

    如果有兩萬個人想聽他讀,這位船長一定會把它讀上兩萬遍。

    我還記得,每當讀到“出席國會的人民代表們”、“故請願人敬向貴院請求”、“仁慈陛下的不幸小民”這類話時,他總要搖頭晃腦,好像這些話在他嘴裡變成了什麼美味的實在東西一樣;這時,米考伯先生聽着,懷着一個作者的些許虛榮心,并且把目光停駐在(并不是認真看)對面牆上的大鐵釘上。

     每天我都在薩德克和黑弗萊爾之間行走,而午飯時間裡,我都在一些無名小街上徘徊,這些地方的石頭說不定已被我童年的腳底踩平了。

    不知道,當時伴着霍普金斯洪亮的聲音一個個受我檢閱的那麼些人中,多少已不在了!當我現在回憶往事時,想起青少年時那種鈍鈍的痛苦,我就猜想:我為那些人編造的身世也有多少是像一層迷幻的霧一樣籠罩在記得清清楚楚的事實上!當我腳踏到舊日的地面上,我似乎看到我前面走着一個天真浪漫的少年,經曆那麼奇特,處境那麼龌龊,卻使他創造出一個想象中的世界,我對他懷一掬同情;這一切并不讓我驚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