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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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口處是一片灌木叢,外面根本發現不了。
先觸到臉上的是我熟悉的海風。
我一面貪婪地吸着海風,一面扒開灌木叢爬了出來。
明月當空,眼底的海面上,銀波蕩漾。
原來是夜晚。
太好了,太好了,可以不讓人看到我穿着這身怪異的白壽衣了。
可是不知道究竟是什麼時候了。
朝市街方向望去,隻見燈火像星星一樣輝煌美麗,好像還能聽見人們在鬧市上行走的嘈雜聲。
一定還是上半夜。
山腳下,一條銀帶似的小河在月光輝映下溫緩而流。
啊,水!現在才真正找到了不是幻影的水。
我連滾帶爬地下了山,朝河邊爬去。
這是多麼秀麗,多麼清涼,多麼甜美的水啊! 雙手一捧,月亮便在我手上跳躍。
我連同那輪銀月,把那甘露般的清水喝了下去。
捧了就喝,捧了就喝,喝了一捧又一棒,喝得肚子裡又涼又沉。
喝夠了水,我抹了抹嘴,站在河邊上,眺望遠處市街上的燈光。
啊,多叫人高興啊!我現在又變成原來的大牟田幹爵了。
我是美麗的瑙璃子的丈夫,是才子川村的朋友。
我深受市民崇敬,是這鎮上最有名望的人。
我曾經把摔下地獄岩之前那二年的新婚生活說成是世間極樂,可是,比起現在的喜悅,那些就實在是算不得什麼了。
那要算是極樂,此刻的心情就是極樂的極樂的極樂。
我對着天上的月亮縱情歡呼,高興得忍不住大聲喊叫起來。
上帝啊,饒恕我吧,饒恕我在墓中詛咒你的罪過吧。
上帝還是保佑我的。
啊,上帝,我應該怎樣感謝你啊! 喔,這下我得趕快去見瑙璃子了,她看到我死而複生會是什麼樣的表情呢?她一定會笑得比平時還要甜上十倍,猛地撲到我的懷抱,接着兩手緊緊地摟着我的脖子,高興得熱淚直流。
一想到這些,我就激動得不能平靜。
可是,慢着,總不能穿着這身東西回去。
先在街上的舊衣鋪裡換套衣服吧,爾後再吃頓飯。
一回到家,就在妻子面前狼吞虎咽,未免不雅。
于是我決定換好了衣服,就在近郊的小吃店裡,悄悄打發一下肚子再回去。
也許諸位會這麼想:對妻子有什麼可客氣的,既然穿着白壽衣回去不體面,不能派個人去,讓妻子帶着衣服來接嗎。
這當然不無道理,不過說起來真難為情,我迷戀着妻子呀。
饑腸輸輸,弱不禁風,身穿滿是塵土的白壽衣,我怎麼也不願以這副模樣會見她。
至少要洗個澡,刮刮胡子,打扮成往日的大牟田子爵再回去。
我拿定主意,又返回墓裡,從海盜的财寶裡取出一點兒日本鈔,把鈔票塞到懷裡,便朝市街方向奔去。
真是幸運,我在市街的人口處,碰到了一家破舊的舊衣鋪。
我冒冒失失地闖進那家鋪子。
一位正在昏暗的電燈下打瞌睡的老掌櫃睜開眼來,看到我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一時吓得呆若木雞。
白布做的壽衣,說是襯衫也可以。
我巧妙地掩飾說,從船上下來,衣服弄濕了,正傷腦筋呢。
就這樣,我請求他賣件舊衣服給我。
看來海邊上的舊衣鋪好像經常有這樣的顧客,掌櫃的并沒有怎麼疑心,就拿出一件舊夾衣。
“那可真難辦呐。
要是臨時穿用,這顔色行嗎?” 我一看到那件衣服,便直言不諱地說: “不管怎麼說,這太素了點。
” 我話音一落,老掌櫃好像很奇怪似地直盯盯地看着我。
“啊,哈哈哈哈,不素啊。
你這樣的年紀,這顔色正合适。
” 聽了他的話,我不禁愕然。
那件舊夾衣是五六十歲的老頭兒穿的條紋花樣,說那種東西适合我穿,不是太不禮貌了嗎! 我想狠狠地訓他幾句,可是,從這老頭兒說的那種話來看,可能是因為在墓中受了那麼多的苦,我的容貌變了,顯老了。
于是,我問有沒有鏡子。
老掌櫃告訴我說,房間的盡頭,挂着一面舊穿衣鏡。
我漫不經心地朝那面鏡子走去,一看到鏡子中的我,我一下子呆立不動了。
鏡子裡不是我,是個令人望而生畏的怪物。
我以為也許是那個怪物站在什麼地方映到鏡子裡了,不由得環視了一下周圍。
當然沒有一個人。
我試探地舉起右手摸了摸頭,于是怎麼樣?鏡子裡的怪物也同樣舉起了手。
啊,那個怪物就是我啊! 眼睛深陷,像是兩個窟窿,慘白的臉上瘦得顴骨突出,淨是難看的青筋。
而最觸目驚心的是,我那往日引以自豪的密厚的黑發,統統變成了銀絲般的白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