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四 章 戀仇愛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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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右首坐了一個花甲老人,生得豹頭環眼,灰虬須根根豎立如同刺猬,獅子大鼻兩翼突張,身材高大,肩膀特寬,一看使知是一個孔武有力的人。

    他身旁,倚着一根沉重的精鋼狼牙棒,重量在六十斤左右;兩膀沒有七八百斤神力,無法将這重家夥用得出神入化。

     左首是一個四十左右的精悍大漢,五短身材,隻有頭大得與身軀不成比例,剃得一毛不剩,圓圓地像個大燈泡。

    粗眉大眼,鼻孔朝天,下颔留了一撮山羊胡;身軀十分結實,所以能支起他那顆大頭。

     他腰中懸了一件外門兵刃百刃金輪,大逾篩箕,足有三尺圓徑,共有兩層環圈,安了十二把百煉合金打造的八寸刮刀,不但可以切割,更可鎖拿,普通刀劍一扣便脫出不易,稍一用勁便可割斷崩折。

     稍右,是一個有八分姿色的俏少婦,說俏稍為厚道些,因為她穿得俏巧,事實上已有三十左右的年紀,眼角已有笑紋出現了。

     她穿了一身綠底團花短衫,同色長裙,眉目如畫,顯得十分俏麗。

    她懷中,捧了一具打磨得極為光亮的銀琵琶,構造得極為精巧。

    可别誤會她是個賣唱的粉頭,她這銀琵琶乃是收買人命的毒家夥。

     這四個人,在江湖上名号不算響亮,但都有不算小的名頭,熟悉江湖事的人,不該忘了他們的。

     尤其是中間那美極的女郎,乃是近年來少年高手中,最傑出的女英雄,姓吳,名萼華,武林中提起華山紫鳳吳萼華,大都不會感到陌生。

    要論起她的師門,更令人心中懔懔,她是六大怪物中,枯藤怪姥李姥姥的得意門人,惹火了她,得準備枯藤怪姥出面,被砍掉腦袋栽藤作肥料。

     她年歲不大,也不小了,已過了雙十年華,大好青春等閑度,至今還沒有婆家。

    但請勿為她耽心,天下間有的是男人,她正在找,要找一個像樣的如意郎君。

    但她的眼界高,瞧不起人,高不成低不就,再往下拖隻有做老處女,或者跳出三界外,不在紅塵中,拉倒,不嫁丈夫難道就活不下去? 她為人并不怎麼壞,也行俠仗義,也伸手牽羊,與她師父一樣,亦正亦邪,亦俠亦盜,行事不問是非,全憑興之所至。

    她的缺點也多,心腸夠狠,也夠黑,含笑殺人,而且趕盡殺絕。

    武林中人對她,一句話:毀多于譽。

     不止此也,她那目中無人的高傲,她那不拘小節的男子氣概,她那媚眼挑逗的行徑,她那喜怒無常性格剛強的個性……總之,委實令人頭痛。

    加上她的師父枯藤怪姥最為護犢,惱了她老人家,幾藤杖把對方打成稀爛并非奇事,師徒倆委實令人不敢領教。

     那使狼牙棒的老怪物,卻是早年老一輩的武師,家居潛山,号稱潛山異人,姓路,大名叫光中。

    這家夥雖是白道的名武師,卻有一項最大的毛病:愛錢。

    隻要有錢,除了不偷不搶之外,啥事都幹。

     光腦袋的矮個兒,姓桑名奎,外号叫大頭鬼,是真正的黑道巨寇,不是個好東西。

    奸淫擄掠殺人放火都幹。

     另一個抱琵琶的女嬌娘,在江湖上也大有名頭,她幹的也是沒本錢的買賣,獨來獨往,從不與人合夥,平日行走江湖,找到大戶人家油水足,或者是發了橫财的官爺,以及剛幹了一票大買賣的大盜小盜,她便下手做一次交易,銀錢到手又到處亂花,間或濟濟貧,出手千金毫不吝啬。

     她也有短處,就是喜歡俊美的男人;也有好處,就是她不傷面首的性命,玩厭了賞他千兒八百,打發他走路了事;但千萬不可在外張揚,說出來她就立下殺手。

     那那銀琵琶中,可以任意打出細小的淬毒銀針,用強力機簧注入内力發出,專破内家氣功,在兩刻之内(一個時辰的四分之一)如不用她的獨門解藥救治,渾身發黑而亡,十分歹毒。

     她姓商,名三娘,江湖人都稱她為琵琶三娘,是目下一群武林後起之秀中的大姐姐。

    她的丈夫是誰?是否名花有主?沒有人知道。

     這些人中,功力最高名頭最響的,自然是華山紫鳳吳萼華,所以她居然坐了中間高位。

     武林無輩,江湖無風度;潛山異人輩份雖尊,仍甘心屈居下位。

     其餘的人都是二流高手,不值得浪費筆墨。

     大廳中大概已計議了許久,這時輪到下首一個粗胳膊大拳頭的人說話了。

     這人一臉橫肉,大牛眼,酒糟鼻,闊嘴唇,年約三十五六,正是村中最壞的荊百祿。

    他的聲音大,但有點沙啞;大嗓門的人喜歡說話叫嚷,難怪會走樣。

    他說:“諸位老師的高見,在下認為并不盡善……” 潛山異人大環眼一翻,打斷他的話問道:“荊少爺的意思,是說咱們不夠高明麼?” 荊百祿急忙搖手,漲紅着臉分辨道:“路老師請勿誤會,在下不是這個意思。

    在下認為,敝村子弟皆須參予,人多也可助助威。

    ” “人再多也沒有用,對付武林高手人多反而得事。

    ” 久不發話的華山紫鳳,鳳目冷然一掃,向潛山異人道:“路老師,他們真要參加,何必相阻呢?反正死的不是你我的子弟,耽心做什麼?” 荊百祿惶恐地說:“吳姑娘,在下的意思……” 姑娘站起,一面佩劍挂囊,一面說:“好吧!人愈多愈好,多多益善,少村主可以立即準備,距巳正還有兩刻,來得及。

    ”她傲然地走了。

     大廳中仍在計議,不久人群四散,紛紛抄家夥散處村内外。

    村中漸漸沉寂,看不到人,聽不到人聲,連狗也不見了,像是一座死村。

     麗日高照,好一個晴朗的日子。

    将近已牌正,村門遠處果然發現了人影,青色儒衫飄飄,長劍側懸,正背着雙手,泰然向村門走來。

     他是林君珂,單人獨劍赴約來了。

     巳牌正,他踏入了村門。

     村中死寂,鬼影俱無,靜悄悄地無聲無息甚至連狗也看不見了,雞鴨也不見一隻。

    唯一能動的東西,是輕風掠過樹梢的搖曳;還有,是田野中的老牛。

     每一間農舍,大門都閉得緊緊地,窗戶全放下了,看不到任何景物。

     村門的橫楣上,用白布寫了四個大紅字:“森羅大會”。

     君珂一時激于義憤,一是為了彭恩公的族人,愛屋及烏,他必須冒這次禍福難料的大險。

    他泰然踏入村門,向死寂的村内叫:“巳牌正,赴約的人來了,有人接待麼?” 沒有人回答,更沒有人出現。

    他徐徐舉步,又道:“這是石弓村的待客規矩麼?出來一兩個人答話。

    ” 仍然毫無動靜,似乎村子已經空了。

    他站在小石路中,凝神打量四周,确是沒有人,真怪!難道人全死光了?跑了? 他背起雙手,一步一步凝神戒備向裡走,向村中心那間像是祠堂的大宅走去。

    過了十來間房屋,他倏然轉身,大袖急揮,卷住了兩支扔手箭,再倏然轉回,扔手箭帶起尖嘯,向從牆角撲出的兩名大漢射去。

     “哎唷……”兩大漢同聲狂叫,扔掉手中欲待擲出的雙股飛叉,砰然倒地,不住尖聲狂叫。

    他們的右大腿根下,被扔手箭射穿,箭在兩端現出尖尾,橫貫在肉中。

     君珂扭頭淡淡一笑,向後面扔手箭扔出的屋角說:“這種小玩意少現寶好不?不值一笑嘛!出來,林某正等你出現,回敬你兩拳頭。

    ” 但沒有人回答,前面反而有人出聲,在隐蔽處叫:“客人可直向前走,咱們在祠堂前恭候。

    ” 君珂重新舉步,一面答道:“老兄們,别再叫這些人受苦,萬一準頭偏了些,要出人命案子了。

    ” 不遠處是一座栅門,門側内有一個兩尺見方的大洞,栅門閉得死緊,但可在栅上看到門後遠處的祠堂。

     他到了栅門前,向裡叫:“開門!貴村的人委實不長進,專做這種失禮的事,為何多方阻擾,不怕讓人笑話麼?” 不遠處屋角内,有人忽聲叫:“由洞内鑽過,報名而進。

    ” 君珂伸出有手,冷笑一聲道:“你們既然失禮,怪我不得。

    ”他掌按在栅柱上,内力倏發,木柱“克勒勒”一陣暴響,倒下了,門也垮了,他泰然跨入了栅門。

     前面人影連閃,出現了兩名兇猛的中年人,背系長到,又腰迎面擋在路中。

    兩人之旁,共有四名石弓村的子弟,刀隐肘後,耽耽而視,将路擋住了,全用陰森森的眼神,死盯着君珂。

     雙方終于面對面,但六個人毫無讓路的意思。

    君珂站住了,點首為禮道:“諸位,誰是荊百祿荊少村主?” 六個人屹立如同石像,不但沒有人回答,反而用更冷厲的目光死盯住君珂。

     “咦!你們都是聾子?”他又問。

    仍然沒有人出聲,場面十分尴尬。

    他忍着氣,冷笑道:“怪事,怎會鑽出來六個泥塑木雕的人?” 他挖苦六個人,但他們似若未聞,一動不動,令人看了心中發冷。

     “讓路!老兄們。

    ”他半惱半笑地低喝。

     六個人根本不理睬,仍一字兒排開将路阻住。

     君珂心中怒火漸熾,便向前逼近,要動手了,但臉上卻笑容可掬,直逼近至中間兩名大漢身前四尺,大漢仍絲紋不動。

     “讓路,喂!我叫你們讓路……”路字一落,人搶入兩人懷中,捷逾電閃;令人目眩,左掌外揮,一劈空掌擊中左首大漢左耳門。

    右手出拳,攻出一記短沖拳,搗向右首大漢的小腹。

     “啪!”“砰!”拳拳在同一瞬間擊中,響聲同起。

    左首大漢立即暈厥,向外側沖倒。

     “哎……唷……”右首大漢身形曲俯,兩手掩腹,向後飛退七八步,略一晃動,向前栽倒,嘶聲哼哼哈哈,爬不起來了。

     “哈哈!你們都是賤骨頭。

    ”君珂鼓掌大笑起來。

     兩側四名村人臉色大變,但又不能不上,同聲呐喊,舉刀向中間急撲而上。

     “滾!滾”君珂大吼,兩隻大袖左右齊拂,“叭叭”兩聲袖響,四把刀飛走了兩把,猛烈的袖風,将四人震得齊聲狂叫,向兩側飛退,跌入屋角中去了。

     祠堂中一聲鼓響,無數人影從祠内射出,向廣場兩側列開,人終于出現了。

     四周屋角中,紛紛出現了石弓村的男人,手執刀槍劍叉,四面八方圍住了廣場。

     房屋各戶大門齊開,也湧出不少提槍帶棍的人。

     君珂漠然地一笑,将衣擺拉起掖在腰帶上,再背上雙手,潇灑從容地向祠堂前走去。

    祠堂裡最後的人出來了,是個美極媚極,而帶有三分殺氣的女人,正是華山紫鳳吳萼華。

     她的步履也緩慢,正用她那亮晶晶的奇異眼神,凝視着從容而來的君珂,不自覺地點點頭;誰知她心裡在想些什麼,和将要做些什麼? 君珂自然也看清了她,吸入一口長氣,心說:“好美的女人,與崔小妹像是一雙姐妹花,誰相信這般美麗的女人,會是殺人不眨眼的女魔君?” 雙方愈來愈近,快在廣場中心相遇了。

    四面八方的人已經合圍,共有一兩百人之多。

     兩側兩名大漢同發怒吼,挺刀撲出。

    君珂搖手道:“兩位,稍安毋躁,你們不行,别出來丢人現眼。

    ” 華山紫鳳伸玉手向兩人一揮,兩人隻好退下了。

    她向左瞥了琵琶三娘一眼,鳳目中突然冷電乍閃。

     琵琶三娘眼中特别光亮,那奇異的眼神,隻有冷靜的女人,和曾經深切了解女人的女人,才能看出她眼光中所包含的一切錯綜複雜,但又十分簡單确切的情愫。

     華山紫鳳心中冷哼一聲,向琵琶三姐說:“商大姐,你到村口截住這家夥的退路。

    ” 琵琶三娘搖搖螓首說:“不!吳小妹,我要會一會這位少年人,看他究竟有何驚人絕學。

    ”她斷然拒絕。

     大頭鬼突然一聲大吼,金輪一旋,飛掠而出,迎面将君珂的去路擋住,怒叫道:"小輩,站住!” 君珂看了他那奇異的金輪,心中一懔,站住了,說:“站住就站住,小生要請荊少村主荊百祿出來說話。

    ” “我大頭鬼桑奎要先找你說話。

    ” “你叫鬼?笑話了,光天化日之下,怎會有鬼出現?閣下别裝神弄鬼唬人好不?” 大頭鬼怒火上沖,神情一冷,陰森森地低叱道:“小輩,你果然夠狂,拔劍!” 君珂手按在劍把上,沉下臉問:“你是石弓村請來的人?” “你問對了,小輩,别廢話,你上!” 君珂徐徐撤刻說:“好吧!反正在沒打發你們走之前,是無法和荊百祿理論的。

    接招!” 聲落劍出,輕飄飄地迎面走中宮點出一劍。

     大頭鬼自命不凡,瞧不起君珂這文弱書生,向左一閃,從左欺上說:“小輩,你隻有這點斤兩?把你的壓箱玩意掏出來,别客氣。

    ” “好,接着!”君珂冷喝,右旋出劍,風吼雷鳴,攻出一招“寒梅吐蕊”,五劍如一,籠罩住對方胸腹。

     大頭鬼一聲虎吼,金輪幻化一團金球,飛滾而出。

    他人矮,像是貼地滾進,如狂風掠地從劍下狂野地攻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