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三 章 抑暴酬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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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老道。

    至于我們出險當然也值得慶幸。

     崔兄……”他轉身看她,如中電觸,怔住了,突然退遠三步。

     他眼前出現了奇迹,是一個美得令人目眩的少女面孔,頭上流了三丫髻,簪了三隻珠花圈兒,那是大明未婚少女的标志,名花無主,光棍朋友可以一追。

    新月眉,大眼睛深如海洋,泛出頑皮的笑意,無所顧忌地凝注着他。

    美好的挺直瓊鼻;弓形的櫻桃小口,嘴角略向上挑,不笑時也含了三分笑意。

    晶瑩膩骨泛着桃紅的臉頰,令人看了真想咬上一口。

     可惜,一襲黑色直裰掩住了她裡面的緊身夜行衣,看不見她渾身的曲線,遺憾之至。

    她身材相當高。

    有六尺以上,比他矮半個頭,定然是個剛健婀娜的美人兒。

     她沖他微笑,扇形的漆黑長睫毛略閃,大眼睛亮晶晶似在說話,像在說:“你還胡叫? 看還能稱兄道弟麼?” 他目定口呆,将話咽回四中,半晌方說:“咦!你……你是女孩子?” 她噗嗤一笑,以手掩住櫻口,可見她極有教養。

    大眼睛一眨,笑說:“咦!誰告訴你我不是女孩子?” “我叫你崔兄,你不是沒反對麼?”他扳着臉說。

     “古人稱姐為女兄,叫兄又有何不可?”她頑皮地反問。

     “你強辯,不和你說;我要走了。

    ” “是回池州麼?”她問。

     “不!” “你要到那兒?” “不告訴你。

    ”他搖頭答,又道:“我要四出遊學,随遇而安,走到那兒算那兒。

    ” “好,我也性喜山水,陪你逛逛江南,如何?” 他朝她一撇嘴,哼了一聲說:“你?算了吧!一個女孩子……"她雙手叉腰,這次可顯得野了,迫近說:“怎麼?女孩子又有何不對?你說。

    ” 他向後退,搖手道:“沒什麼,女孩子很好,很好。

    尤其是你,可算得巾帼英雄,膽氣超人一等,夠了吧?但如果和你走在一塊兒,蜚語流言我倒不怕,你可禁受不起,再說…… " “不怕!一千個不怕。

    我可以換男裝,挽發結易欽而笄。

    再說什麼?”她貝齒咬着下唇,泛着頑皮的笑容。

     他不住搖頭,說:“不說也罷。

    總之,我有大事待辦,你也有你的要事待理,走在一塊兒,必須耽誤一個人的事。

    後會有期,告辭了。

    ”他拱手長揖,轉身走了。

     她默在那兒,突又叫:“林兄,請告訴我你今後何往?” 他轉身搖頭道:“在下曾說過,今後将随遇而安。

    崔姑娘,你這一身打扮委實岔眼,仍可看出血迹,千萬小心,免得惹起麻煩。

    珍重再見。

    ” 她閃身掠出,攔住了他,臉上布滿哀容,苦笑着問:"林兄,說真心話,你是否讨厭我?别敷衍我。

    ” 他一怔,咦了一聲說:“什麼話?崔姑娘,我為何會讨厭你?怪事!” ‘我……我刺了你一劍,所以你讨……” 他爽朗地笑了,打斷她說:“你真傻,怎會呢?在那種境遇裡,換了找我也會揮劍的,這是人的求生本能。

    我不僅不怪你,反而怨我自己冒尖,該先出聲招呼的。

    ” 她仍然幽怨地說:“你言不由衷,看你的神态,對我像是敬鬼神而遠之的模樣。

    你如果不對那一劍耿耿于心,能将我當小妹妹看待麼?” “崔姑娘,在下确是心無芥蒂,尚清放心。

    ”他用微笑答複她,又誠懇地問:“恕在下冒昧能請教姑娘的芳齡麼?” ‘我……我虛度十六春……”她忸怩了。

     “我知道你定然是小妹,呵呵!所以不稱你女兄。

    小妹再見了,珍重。

    ” 他含笑一揖,飛縱入林。

     姑娘剛斂衽回禮,他已掠走了。

    她一怔之下,正想追,突又止住了,向他的背影喃喃地紅着臉說:請你往哪兒走,我會盯住你的。

    哦!他……他真……” 當天,山城石埭來了一個俊美的雄壯青年人,在這兒購置衣物行囊;他就是林君阿。

    他的書箧和衣物丢了,但銀錢與重要物品是随身帶着的。

     這裡且表表這座小山城。

    這個縣确是小,轄境隻有五鄉,長方隻有百餘裡,怎能不小? 本名叫做石城縣,乃東吳時所建,幾經變遷更易,梁朝大同二年,正式稱為石埭縣,因為貴池河的上源在這兒,有兩座石壩将溪水攔住,便以此為名。

    所謂埭,也就是壩,兩岸設有絞盤,可将舟船絞上,與目前的水壩稍有不同而已。

    想想看,那時的“埭”工程有多大?該在縣西一百七十裡石埭鄉中,位于貴池河與大洪嶺河合流處,不僅可将輕舟拽過石埭,載貨的船也同樣可以拽過。

    水壩可以行船,我國的水利工程值得驕傲。

     除了石埭之外,這小城最脍炙人口的還有一段神話,就是陵陽山的窦仙壇。

    據說,窦仙名子明,曾任陵陽令。

    陵陽山在縣北三裡,有一條山溪繞山而過。

    有一天他到這兒釣魚,釣起了一條白龍。

    他老兄于心不忍,将白龍放了。

    數年之後,他又來釣魚,又釣起一條白魚,他不再放了,剖魚作羹,白魚腹中有一部道書,教他燒煉修真之術。

     他按書修練,大有所成。

    三年後,白龍來迎,他跨上龍背白日飛升。

    此後,鄉民就在他飛升處建祠,據說極靈驗,香火不絕。

     縣南與徽州府的黟縣交界處,有一連串的高峰峻嶺,那就是舒溪的上源。

    舒溪,有人叫施溪,流經縣城南面,直抵甯國府的泾縣,會合了徽河,叫做賞溪,也叫泾溪。

    再往下,會合了南陵縣的淮水,便叫做青弋江,從太平府蕪湖縣縣西南魚港巡檢司流入大江。

     距石埭縣縣南三十裡,舒溪左岸有一座小村莊,正位于一處山腳下,靜靜地安谧地座落在那兒。

    這就是有名的彭家村,彭都指揮彭勝安的家鄉。

     村中的村民約有五十餘戶,耕種着河兩岸的一片廣闊的田地,與世無争,安貧樂道。

    村中雖然出了幾個有名人物,但并不失其山村淳樸的風氣。

     可是,自從八年前發生了彭勝安的族弟,全家二十二口午夜飛頭的慘劇血案之後,這兒也就成了氣氛沉重的山村。

     不光是這件事,另一件事也令全村村民喘不過氣來。

     彭勝安一家不知下落,在血案發生的前一夜舉家失蹤。

    他一走,彭家村頓時失去了支柱,沒有一個有名望的人在村中坐鎮,便會受到鄰村的騷擾;因為他們的鄰村,是真正的強鄰。

     上遊五裡地,也有一座小村,約有六十戶人家,叫做石弓村。

    村中人有三姓,荊、曾、雍。

    這座村,建村不過百十年。

    荊姓人最多,荊家的子弟最強悍。

     荊家的族長叫荊榮,人倒沒什麼;可是他的兒子荊百祿,卻是橫行無忌的一方之霸,不是個東西。

     石弓村的人是在本朝初從外地遷來的,來得太晚,好的土地輪不到他們,隻好向上遊荒谷中開墾發展,對下遊彭家村的肥沃土地,虎視眈耽,吞沒土地趕走彭家村戶的念頭,在石弓村三姓子弟的腦海中,念念不忘,要找機會實現。

     到了荊榮這一代,彭家村出了一位都指揮,算起來是正二品堂堂大員,統率大軍掌握虎符還了得?石弓村三姓子弟,天膽也不敢讨野火。

     當然啦!十年風水輪流轉,沒有幾輩子全當大官的人,彭勝安獲罪緻仕在家閑居,聲勢大降,但石弓村仍不敢惹事,皆因彭勝安兩膀有千斤神力,一根槍一柄劍勇猛如獅,百十人近身不得,不然怎能沖鋒陷陣? 兩村在百十年來,不是争地就是争水,結下難解的仇恨,像将爆發的火山。

     石弓村的子弟,他們也練武,卻不是練長槍大戟,而是江湖朋友的高來高去,劍如龍刀如虎。

     彭勝安舉家失蹤,他的族弟遭了殃。

    自此,彭家村走了黴運。

     不到五年,石弓村看彭勝安确是沒有返回的消息,便開始鬧事了。

     第六年,他們建壩攔水,絕了下遊彭家村灌溉的水路。

     彭家村的人奮起而争,但一敗塗地,死了十幾名子弟,隻好建水車取水灌田。

     第七年,石弓村開始劃田,又械鬥了一番。

     第八年,也就是這一年。

     彭家村的田地,禾苗欣欣向榮;但石弓村的人卻開始侵入村中鬧事,彭家村的子弟慘受淩虐,萎枯了。

     荊百祿每天帶了百十名如狼似虎的三姓子弟,每天在彭家村逛蕩,隻消看見彭家村的子弟帶棍持棒,便動手揍個痛快。

    白天來,晚上走;呼嘯而來,狂叫而去,像一群土匪,雞犬全倒了黴,橫暴逐漸加到婦孺身上了。

     他們揚言:如果不搬出這條河水兩岸,彭家村不久将和八年前一樣,血案重現。

     忍,實在忍不下去;拼,枉送性命。

    彭家村在石埭縣上告,縣太爺大怒之下,曾派人下鄉勒察,要抓人充軍殺頭。

    可是不知怎地,不到半月,怒火熄了,人也沒有再派來了,隻派一位縣丞到了彭家村,曉谕彭家村的族長,說這是雙方的世仇,百十年也無法調解,難予處理,着他們自己和解,别再麻煩縣太爺傷神,縣裡事多着哩。

     官府不管,私鬥無力,怎辦?他們有兩條路可走。

    一是搬村。

    搬村說來簡單,辦起來卻寸步難行,又不是遊牧民族,如何搬?往那兒搬? 第二條路是花錢買刺客請打手,拼了! 但辦來不易,要請上百打手,勢比登天還難,沒有人敢來應征,也找不到那麼多。

     彭家村的人忍辱輸生,惶惶不可終日。

     有兩家受不了,搬走了。

     又有三家搬走了,難以忍受嘛。

     石弓村的人,大概知道彭家村的人早晚要被逼走的;加以四月底正是農忙之際,派來的人也少了。

    人少,當然不敢入村,怕彭家村的子弟拼老命,所以隻在村外監視。

     又是一個豔陽天,早上下了一陣雷雨,空氣特别清新;快到黃梅雨季節了,必有一段晴朗的好日子。

     彭家村通往縣城的小徑,走着一個英俊雄偉的青衣書生,手提書箧兒,脅下挂着小包裹,腰中是一把三尺六寸的長劍,鞘尖斜垂,距地面還有半尺,可見他身材夠高。

    他就是林君柯,被他找到群山中的河畔彭家村了。

     他不能直接去找人詢問彭恩公的下落,得費一番心機從村民的口中套出,怎樣套?他準備住一段時日再說。

    那時,讀書人最吃香,到那兒也會受到歡迎。

     彭家村村前有一座松林,由林隙中,可以看到村前的栅門,到了。

     松林中,倚樹坐了兩個敞開衣襟,挾着栗木齊眉棍的大漢,正用不屑的眼神,盯注着緩緩而來的書生。

     君珂信步而行,信口吟道:“隻解勸人歸,都不留人住。

    南北東西總是家,勸我歸何處?去住總由天,天意人難阻。

    若得歸時我自歸,何心閑言語。

    ” 他吟的是宋朝陳鼻的蔔算子,信口吟來,搖頭晃腦,踏入了松林。

     兩大漢撇撇嘴,腿伸至路中,一個說:“哦!原來是條書蟲。

    ” 另一個眯着眼笑笑,輕蔑地說:“有這麼大一條蟲,真可成為活寶哩。

    ” 君珂一怔,心說:“什麼?彭家村的人竟是這般橫蠻無禮?” 他有點不悅,但為了要在這兒稍事逗留,生氣不得,仍含笑向前走。

     兩大漢的腳伸得直挺挺地,将路擋住了,如要過去,必須從他們的腿上跨過,要不就繞道。

     君珂需和村民建立交情,且和他們扯扯再說,在兩人腳前站住了,含笑道:“兩位大哥請了,請教這兒是什麼所在?” 大漢半躺在地上,一個說:“喂!書蟲,先别問,你剛才雞貓狗叫我沒聽懂,不過倒有點味道,比城裡的粉頭唱得好,隻是嗓子不夠嫩,哈哈!可否再唱幾句聽聽?捏着鼻子放輕些,也許會動聽些。

    ” 另一個怪聲怪氣地說:“廢話!把鼻子割掉他也變不了女人,把那活兒割掉也不成,最多變成太監,免了吧!" 君珂仍沒生氣,說:“兩位大哥哥取笑了。

    小生乃是過路之人……"一名大漢指指腿,哈哈大笑道:“别廢話!你腰懸寶劍,大概想學當年的韓信,帶着劍唬人的。

    偌偌偌!在腿胯下爬過,不讓古人專美于前,九泉下的韓将軍有伴同道了。

    ” 君珂歪着頭打量,搖頭笑道:“兩位的腿放得太低,委實難以爬過。

    小生不敢媲美古人,不爬也罷!” 大漢怪眼一翻,哼了一聲說:“這兒是彭家村,除了咱們石弓村的人以外,從來沒有帶劍的人。

    你如果想過去,把劍留下,不然……” 君珂已聽出端倪,這家夥是石弓村的人,而不是彭家村的,心中大惱,但仍含笑岔口: “不然又怎樣?” “怎樣?哼!有你受的。

    郎中們有生意了,有碎骨頭讓他們醫哩。

    ” “呵呵!小生倒是第一次聽說哩。

    兩位,你們是石弓村的人?” “是的,你想怎樣?”大漢氣勢洶洶地問。

     君珂笑道:“不怎樣,不怎樣,小生隻是過路的人,又能怎樣?不過,小生挂劍路過,并未犯皇法,不會有人打碎我的骨頭的。

    ”說完,繞道舉步。

     兩大漢一蹦而起,伸胳膊一欄,沉喝道:“由原路爬回縣城,此路不通。

    ” “咦!為什麼?”君珂問。

     “為了你帶有劍。

    而且,彭家村不許外人經過。

    ” “怪!兩位既不是彭家村的人,為何不許小生經過彭家村?” “沒道理可說,少羅嗦。

    ” 他們在吵,村栅門擠着七八個青年人,往這兒緊張地觀望,卻不敢過來。

     君珂畢竟年輕,漸漸有點忍不住,臉上神色依舊,但心中已經大大的不悅,說:“如果小生要過呢?” “大爺拆了你的骨頭。

    ”大漢傲然地說。

     “唷!你們不怕王法?” “王法三文錢一斤,便宜得緊,這兒沒人要。

    ” 君珂打量對方好半晌,咧着嘴說:“噴噴!了不起,了不起。

    你要拆小生的骨頭,胳膊有多少斤兩?行麼?” 大漢将大拳頭在地面前豎起,拳外尖距君珂的鼻尖不過半分遠,狂妄地說:“瞧,試試看,拆你這手無縛雞之力的書蟲骨頭,看是否遊刃有餘?” 君珂瞠目結舌,倒抽一口涼氣,驚惶地說:“天!這拳頭好大,可以在上面站人。

    ” “胳膊上還可跑馬。

    ”大漢加上一句。

     “跑得,跑得,瞧!胳膊多粗?天!我摸摸看肌肉結實不結實。

    ”君珂裝得真像,大袖一抖伸出他那細皮白肉的手掌,果然要去摸大漢的胳膊。

     大漢看了他那軟綿綿的細皮白肉手掌,撇撇嘴,哼了一聲,功行右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