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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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好像換了一個人似的。

    ” “什麼換了一個人呀!”妙子的臉頰升起了兩朵紅雲。

    她不由想起了有田。

     “還叫人家‘伯母’呀!太不懂禮貌了,你該叫‘夫人’才是。

    ” “從一開始,她就讓我叫她‘伯母’。

    ” “誰也不會讓人家叫自己‘夫人’嘛!你别太随便了。

    ” “是。

    ” “你常幫着做家務吧?” “……” 妙子本想講講阿榮的事,但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每次寫信時,妙子都要寫上:“爸爸,您精神還好吧?”可是,一旦見了面,卻不能這樣問候。

     原來,父親的臉色很不好。

     “妙子,坐下吧。

    ”父親不經意地避開了妙子的目光。

     “我喜歡站着。

    ” 會面室裡雖然備有椅子,但被探視者必須站着。

    妙子覺得,自己陪父親站着會離他更近,與他息息相通。

    然而,一來有看守監視,二來父女畢竟不同于母女,兩人不能靠得太近,再者,中間還隔着一道鐵網。

     那道鐵網其實就是夏天防蟲紗窗,據說僅僅是為了防止私下傳接東西而已。

    囚犯的會面室就沒有這種鐵網。

    辯護律師那邊也沒有鐵網,而且也不設看守。

     總之,妙子與父親見面時,總是隔着這道鐵網,甚至在家裡想起父親時,她的眼前往往也會浮現出這層鐵網。

    她時常夢見這間小木闆房、這個唯一能見到父親的地方。

    周圍房間裡傳來的說話聲、哭泣聲、尖叫聲有時會使妙子從夢中驚醒。

     “爸爸,我養了兩隻小文鳥,它們非常可愛。

    ”妙子又想起了買鳥那天所發生的一切。

     “是嗎?”父親打量着女兒。

     妙子左眼是雙眼皮,可右眼卻時雙時單。

    現在,她的右眼現出了淺淺的雙眼皮。

    父親知道,這隻有在女兒心情好的時候才會出現。

     “妙子,今天談談你媽媽怎麼樣?” “我媽媽……” “要是你媽還活着的話,我們也不至于弄得這麼慘。

    ” “……” “你長得越來越像你媽了。

    ” “不,才不像呢!”妙子未加思索地否認道。

    她對自己的回答感到十分吃驚。

     “你還記得你媽媽嗎?” “記得很清楚!” “既然記得很清楚,怎麼能說不像呢!” “……” 母親去世時,妙子才六歲。

     “你很像你媽媽。

    一看到你,就仿佛見到了你媽媽。

    可你還說不像。

    為什麼要這麼說?難道她不是你的親生母親嗎?”父親從鐵網的對面向妙子诘問道。

     妙子點了點頭。

    她似乎被父親的神态鎮住了。

     “那是因為你忘記了母親的容貌了。

    ”父親的語氣和緩下來,“你沒有媽媽的照片吧?” “一張也沒有!” “在戰争中都給燒光了。

    當時的生活條件我也沒能力讓她照相。

    也許你母親從前的朋友那兒有她的照片吧。

    不過,也用不着照片,我隻覺得你長得漂亮這一點很像你母親。

    我被關在這裡,根本看不見女人。

    每天能見到的就是你和你母親,所以,自然覺得你們越來越像了。

    ” “我如果真是那麼像媽媽的話……”妙子說道。

     她明白父親是在安慰自己。

    他現在是帶罪之身,不願女兒為自己而煩惱。

    他想通過純潔的母親來證明女兒的純潔。

    然而,妙子仍未完全理解父親的用意。

     自從妙子和父親之間設置了鐵網之後,兩人的内心仿佛也受到了阻礙,有時甚至無法溝通。

    當然,旁邊有看守及避免談論父親的案件也并非其主要原因。

    其實,在極端特殊的場合,有時或許可以拉近人與人之間的距離。

    由于是父女一起生活,語言以外的表達方式或許就漸漸地消失了吧。

     “你的聲音簡直跟你媽媽一模一樣。

    你還記得她的聲音嗎?” 父親仍然執意認為妙子像母親。

     “這個……我可記不得了。

    ” “你媽媽生你時的情景,仿佛就在眼前。

    她是在家裡生下你的。

    那是一個夜晚,正趕上下大雪,接生婆是冒雪趕來的。

    一聽說生了個女孩兒,我就想到了‘雪子’這個名字,可是你媽媽不喜歡,于是,就從‘白妙之雪’中取了個‘妙’字,叫你‘妙子’。

    ” “我早就知道了。

    ” “是嗎?我還記得,當時你媽媽蓋的被子是牡丹花被面,雖然很便宜,但非常漂亮。

    那是為生你特意買的。

    ” “因為是生孩子,所以,頭發也不像佐山夫人給你梳的那樣整齊、利索。

    你媽媽隻是把頭發攏在腦後,頭發顯得很松散,你媽媽還讓我為她梳頭來着呢!那天夜裡,外面下着大雪,可你媽媽卻是滿頭大汗,連耳朵都變白了。

    ”說到這裡,父親瞧了瞧妙子的耳朵,“跟你的耳朵一樣。

    接生婆把你放在你媽媽的枕邊,然後就走了。

    你是順産。

    你媽媽一直盯着我的臉,她對我說,你别光看着孩子,摸摸她的臉蛋吧。

    我想也是,于是就伸手摸了摸你。

    現在,隔着這道鐵網,我連你的手都碰不到。

    恐怕今生今世都無法再摸到了吧。

    ” “嗯。

    ” “你姨有信來嗎?” “沒有。

    我沒有告訴她我的地址。

    ” “自從你媽媽去世後,我們就斷了來往。

    我還帶你去過五金店的廢墟呢!當時,還是被空襲炸毀的樣子。

    我被捕以後,你沒再去看過嗎?” “沒有,我怎麼會……” 妙子意外似的搖了搖頭。

     “是嗎?我過去曾想,那幫薄情寡義的家夥是不是又在那裡開了五金店。

    ” “我偷偷去一趟怎麼樣?” “偷偷去……”父親滿臉苦澀的神情。

     “你媽媽臨死前曾對我說,下次再找一個身體好的。

    你不知道吧?” “……” “如今看來,要是再娶一個的話,你也許會好過一點兒。

    如果有一個名正言順的女人在身邊的話,我大概也不會出那種事。

    若是随便找一個,那麼,女人就會變成魔鬼。

    ” “我不願您再婚,是我不好,對不起。

    ”妙子聳了聳肩膀。

     “不是的。

    你對我向來百依百順。

    主要是你媽媽不該死得那麼早。

    将來你結婚後,千萬要死在丈夫前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