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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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張甯生從另外一個門出來,沒看見我,三竄兩蹦,袋鼠一般躍着,簡直飛走了。

     于倩倩和許遜出來,知道我在等陳北燕,陪我一起等。

     我說不用。

    他們說沒事,願意。

     陳北燕和吳迪一起出來,十字交叉背着她的和我的書包,像個女衛生員。

     等你半天,她見我就嚷嚷,也不回來,以為你掉茅坑裡了。

     你就替我背着吧,算我趕了一匹馬,得兒駕喔籲長得像驢。

     陳北燕把書包帶從後猛地套我套子上,差點我一口氣憋死。

     殺人啦,我喊,有人暗害革命幹部。

     你替我背。

    我把書包套許遜脖子上,他把書包扔地上。

     我盯着于倩情,一轉臉把書包套吳迪頭上,跑開指着她說:不帶扔的。

     可是我隻能替你背到你們院門口,吳迪也把書包十字交叉背着,一手托着一邊走着說,怎麼那麼沉啊。

     我們五人邊玩邊走,走走四周就沒人了。

    路邊的柏樹叢又高又密,視線也都給擋住了。

     回頭看,禮堂也不見了,京西賓館倒像是很近。

     這是哪兒啊?大家覺得有點迷路,但天還很亮,也不害怕,管它是哪兒,朝前走吧。

     怎麼這麼臭,什麼味兒這是。

    又走了不遠,前邊出現了一排排低矮的平房,空氣中充滿腥臭的氣味,還有一些奇怪的聲音。

    像是什麼東西在哼哼,且數量衆多,很放肆很無恥的一大幫。

     陳北燕吧嗒吧嗒書包拍着胯跑在前面,率先爬上一個高坡。

    我認為那是一個糞堆。

     豬。

    她一聲尖叫。

     我們一齊奔馳,個個眼中都有狂喜的神情。

     在一間間一半覆瓦一半露天有點一室一廳意思的圈裡,我們看到肉片和丸子生前的模樣,也是一張張生動、五官俱全的臉,腳小點,脖子短點,身體胖點,走路不太擡頭。

    也是一大片居民區,像我們一樣過着集體生活。

    每家裡有母親、孩子和一些成年親友,大部分是黑人,也有不少白人,大家和睦相處。

     畜生們在吃飯,也不知算哪頓。

    它們頭挨頭擠在槽子前,吃得很專心,吧唧吧唧一片山響,小尾巴在渾圓的大屁股上甩來甩去,看得出來。

    這是它們的歡樂時光。

    可是槽子裡并沒有什麼有營養的佳看美味,隻是一些腐敗的灰白色臭烘烘的湯湯水水,連粥都算不上,這可不是打發—個胖子相稱的夥食。

    我沒想到豬居然這麼好養、随和、無怨無悔,認真地過每一分鐘。

    它們的糞就拉在屋裡,有幹有稀,豬腿和蹄子在上面踩來踩去,一些吃飽喝足的家夥直接就睡在屎裡,袒胸露懷,放浪形骸,瞧那德行還挺開朗,小眼睛裡一副及時行樂得意勁兒。

     豬們的超然作風使我們覺得很逗樂,幾乎有點愛上了這些沒臉沒皮的東西,覺得它們天真厚道。

     明兒就吃了你們,我們指着最肥的幾隻大豬喊。

     它們根本沒把我們放在眼裡,照舊哼哼卿卿地散步、進食、曬太陽。

    我們揀石子兒往它們身上扔,砸它們,它們也躲,也不高興,尖聲嘶叫,但還是一眼不看我們,你可以說它們也有一點自尊心。

     我們一路打過去,女孩也奮勇投擲,打得一圈豬叫,騷動不甯。

    我們不許它們這麼安逸,見不得好人一生平安。

     一個穿着雨靴、挂着皮圍裙看着比豬也沒幹淨到哪兒去的兵聞聲跑出來,手裡拎着起糞的鐵鍁,大叫大嚷:你們欺負它幹什麼?它招你們了? 我們就跑,邊跑邊繼續往圈裡扔石子,嘴裡大喊:臭,真臭! 那個飼養員仍在後面喊:抓住他們剁手。

     我們穿楊渡柳,一直跑到馬路邊才停住腳,心情無比興奮,好像曆了次險,大大開了眼,見識到了一種異國風情。

    那時紅日西沉,天上也出了晚霞,我們發現已經過了公主墳環島,對面就是京西賓館。

    京西賓館好幾層亮了燈,馬路上既無車也無人,像荒原一樣遼闊沉寂。

    那也不過一站路,我們卻也走的伯了,連跑帶颠。

    于倩情和吳迪要撒尿,懇請我們等她們,我和許遜嘴裡說等,邊走邊退。

    她們并排蹲在地上,很凄慘地喊着我們:等一等等一等。

    一聲聲帶着顫音的呼叫在分分鐘變暗的天空下清越地傳進我的耳朵。

     我們走到29号北門,向站崗的戰士求情讓我們進去。

    吳迪見我們要抛棄她,急得想哭。

     我們帶她一起進了我們院,陪她走到西門,站在那兒看着她獨個穿過翠微路,暮霭中她小小的身影一直在樹之間飛跑。

     烈日炎炎下悠閑自得的豬群是那天最鮮明的印象。

    日後一想或聊那天,情不自禁冠名以“看豬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