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予故鄉的贊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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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凝望青空。

    青空刺痛我的雙眼。

    琉璃色的浪潮,嗆得我喘不過氣。

    我徜徉在青空裡。

    然後,我化為透明的波浪。

    我用脊椎感受浪濤聲。

    從那裡,單調的節奏将緩慢的蠕動散布到天空裡。

     我憔悴不堪。

    夏季的太陽有如狂暴的湍流,銳利地将我刺穿。

    此時,我的身體軟弱無力,宛如一陣濃霧飄落沙中。

    我已經無力注意自己是否有能力抵抗。

    于是,強烈又灼熱的光線湍流,仿佛進入我體内,化為我的血肉。

     這裡有一座白色燈塔。

    戴着三角形帽子。

    将白日夢放進波光粼粼的大海。

    我嘗到舊日回憶的滋味。

    前往佐渡的船隻将一陣青煙送進天空。

    高聳的沙丘在海岸蜿蜒。

    沙丘的山腰處,種着一排抵禦西伯利亞冬季寒風的胡頹子樹。

    蟋蟀在太陽的強光下陶然欲醉。

    傳出動人蟬鳴的松林随風搖曳,一路由山頂蔓延到城鎮。

    我在胡頹子樹叢中伫立。

     我恰如沙丘上的瞭望台。

    瞭望台的窗戶往四面開展,風景&mdash&mdash色彩、氣味和聲音在窗外流逝。

    這些風景正是我自己。

    我透過瞭望台的窗戶,把自己送進來。

    四季在我的體内孕育與成長。

    我将一切幻化為風景。

    于是,在我開始思考自我之際,我也成了在窗外流逝的風景。

    我感到一股遠古的氣息。

    有個聲音不斷地呼喊母親。

     我已經累了,再也無力追尋。

    長久以來,我一直在尋找。

    因此,我已積勞成疾。

    疲勞耗弱我的身體,幾乎讓我無以生存。

    偶爾,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于是,殘存的我,感到一股淡淡的疑惑。

    我的疲勞&mdash&mdash打個比方,我盯着一隻停在胡頹子枝上的蟲子。

    蟲子輕輕拍打它透明、纖細的羽翼。

    我發現我的身體再次化為透明的波浪。

    我的世界輕于濃霧,僅剩光與暗。

    蟲子的羽翼在我身上映出淡淡的陰影,搖曳着。

    草叢把暑氣留在灼熱的空氣中。

    蟲子飛走了。

    掀動的羽翼猛烈地拍擊着我的心髒。

    我喜歡沉浸在這股墜入太陽之中的美好暈眩中。

     長久以來,我不斷尋求各種事物。

    卻沒能抓住任何一種。

    于是,我兩手皆空,已經失去追尋的目标。

    我感到悲傷。

    我想抓住悲傷,終究還是落空了。

    我缺乏悲傷的感受。

    我隻能漠然地,感受那股越來越強烈的空虛感。

    在漫無邊際的空虛裡,火紅的太陽升起、落下,夜晚降臨。

    日複一日。

     還有什麼值得我尋求的事物嗎? 我不停追尋。

    但是隻能感受到自己狂熱、虛擲光陰的體臭。

    我回頭挖掘自己的回憶。

    有一天,我在記憶的最深處,找出一張滿是塵埃的面容。

    那是一名少女。

    她住在我的故鄉。

    我記得我們隻說過一兩次話,自從我離開故鄉至今近十載,我們從未見過面。

    如今,我不知她是生是死。

    然而,那張我翻出來的、滿是塵埃的面容上,卻不可思議地充滿活力。

    幾天後,我再也無法分辨,那是面容的活力抑或是我本人的活力。

    我受到某種力量驅使,踏上旅途。

    煤煙熏黑我的雙頰。

     我回到故鄉。

     我的老家已經不複存在。

    我把裝着四五本舊雜志和安眠藥的包袱,扔在被煙熏黑的旅館裡,被夕陽曬到褪色的四張半大小的榻榻米上。

     亮得過頭的天空,更顯得雪國灰蒙蒙的房子死氣沉沉,滿是苦悶,曆久不衰。

    飄着雪的鉛色天空,悄悄躲在鎮上的某個角落。

    鎮上彌漫着一股輕薄的情欲。

    社會新聞精心穿上棉質的盛裝&hellip&hellip我已經成了異鄉人。

    無論是氣候、風情、居民還是感情。

    大熱天裡,我把手揣在懷中,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

    打開窗戶時,窗框不斷傳來微弱又清脆的聲響。

    在沉睡的行道樹中,這個聲音平靜地為我指出一條路。

    這份寂寞,為我帶來往下走的力量。

    我用猜疑的眼神,望着每一位跟我擦身而過的女子。

    女子經過之後,我半帶諷刺地告訴自己,她不是我要找的人。

    我暗自竊笑。

    我頑強抵抗,怕得不敢回頭。

    一切都是偶然。

    請讓我的悲傷、我的戀人(也就是那可笑的、充滿謎團的戀人)在偶然之中與我擦肩而過吧。

    那應該不是她吧,我心想,有朝一日,這份懊悔能否讓我的悲傷化為珍寶呢? 她是誰?&hellip&hellip她到底是誰?我徹底回想她的面容,她正确的輪廓總會模糊,消失在我的眼底。

    我連忙閉上雙眼,追逐那團逐漸消逝的形體。

    不過,那裡隻剩下黑暗。

    我想在那裡重新打造新的面容。

    我把白色圓形放在黑色幕布前。

    加上眼睛,加上鼻子,加上嘴巴。

    在我的女神賦予我靈感之前,我平靜地努力保護那個圓。

    白色的圓形不懷好意地伸縮。

    每當我加上一個特征,圓形就會搶在我之前,陰險地消掉另一個特征。

    為了阻止它的動作,我加快描繪的腳步。

    圓形也順着我的怒火,宛如旗子般劇烈搖晃。

    我隻能宣告放棄,睜開雙眼。

    房子、樹木、路面鮮明地映入眼簾,它們全數遭到太陽吞噬,這是現實之中的夏季。

    此情此景宛如奇迹,令我驚歎不已,癡傻地看了好一會兒。

    我在不知不覺中,抹去流淌在臉頰上的汗水。

     在我心裡,她是存在感極為薄弱的實體。

    我隻記得少女時期的她。

    那是毋庸置疑的現實。

    然而,不知不覺中,她已經在我的心裡長大成人。

    在我心裡長大成人的她,跟那個在現實中長大成人的她,也許已經判若兩人了吧。

    我心目中的她,也許早已化為一種概念,成為一種象征。

    不過,我追着這個概念,沐浴在北國海港小鎮的陽光下,這樣的我,既沒有概念又缺乏象征。

    這就是現實中的我。

    如今,我走在滿是塵埃、毫無生氣的馬路上。

    雖然我疲憊不堪,不過,我擁有生命與青春。

    因此,她還活着。

    她還擁有力量。

    除了見她一面,追尋她的腳步之外,我别無他想。

     凝望着這樣的我,我覺得我像夢境般遙遠,也像是無邊無際的風景。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