叢話十二·藝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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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之鄉會墨卷,不宜常置案頭者也。

     王輔嗣《易經·頤卦》“大象”注雲“禍從口出,病從口入”。

    蓋古來已有此語,食者不可不慎。

    如河豚有毒,而味甚美,當烹庖時,必以蘆芽同煮則可解,坡公詩雲“蒌蒿滿地蘆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時”,蓋謂此也。

    蝦味甚鮮,其物是化生,螞蟻、蝗蟲之子一落水皆可變,煮熟時有不曲躬者不可食。

    繪魚背脊有十二刺,應一年十二月,有閏則多一刺,如正月之毒在第一刺,二月之毒在第二刺,以此類推,有中之者能殺人,惟橄榄汁可解。

    雞味最鮮,不論雄雌,養至五六年者不可食。

    又如蟹者,深秋美品,與柿同食即死。

     刀魚本名,開春第一鮮美之肴,而腹中腸尤為美味,不可去之,此為善食刀魚者。

    或以腸為穢污之物,辄棄去,餘則曰:“是未讀《說文》者也。

    ”案,《說文》魚部飲而不食,刀魚也。

    此魚既不食,穢從何來耶?故曰人莫不飲食也,鮮能知味也。

     飲食一道如方言,各處不同,隻要對口味。

    口味不對,又如人之情性不合者,不可以一日居也。

     近人有以果子為菜者,其法始于僧尼家,頗有風味。

    如炒蘋果,炒荸荠,炒藕絲、山藥、栗片,以至油煎白果、醬炒核桃、鹽水熬花生之類,不可枚舉。

    又花葉亦可以為菜者,如胭脂葉、金雀花、韭菜花、菊花葉、玉蘭瓣、荷花瓣、玫瑰花之類,愈出愈奇。

     喜慶家宴客,與平時宴客絕不相同。

    喜慶之肴馔如作應制詩文,隻要華贍出色而已;若平時宴飲,則烹調随意,多寡鹹宜,但期适口,即是嘉肴。

     或有問餘曰:“今人有文章,有經濟,又能立功名、立事業,而無科第者,人必鄙薄之,曰是根基淺薄也,又曰出身微賤也,何耶?”餘笑曰:“人之科第,如盛席中之一脔肉,本不可少者。

    然僅有此一脔肉,而無珍馔嘉肴以佐之,不可謂之盛席矣。

    故曰經濟、文章,自較科第為重,雖出之捐職,亦可以治民。

    珍馔嘉肴,自較脔肉更鮮,雖出之家廚,亦足以供客。

    ” ◎堆假山 堆假山者,國初以張南垣為最。

    康熙中則有石濤和尚,其後則仇好石、董道士、王天于、張國泰皆為妙手。

    近時有戈裕良者,常州人,其堆法尤勝于諸家,如儀征之樸園,如臯之文園,江甯之五松園,虎丘之一榭園,又孫古雲家書廳前山子一座,皆其手筆。

    嘗論獅子林石洞皆界以條石,不算名手,餘诘之曰:“不用條石,易于傾頹奈何?”戈曰:“隻将大小石鈎帶聯絡,如造環橋法,可以千年不壞。

    要如真山洞壑一般,然後方稱能事。

    ”餘始服其言。

    至造亭台池館,一切位置裝修,亦其所長。

     ◎制砂壺 宜興砂壺,以時大彬制者為佳,其餘如陳仲美、李仲芳、徐友泉、沈君用、陳用卿、蔣志雯諸人,亦藉藉人口者。

    近則以陳曼生司馬所制為重矣,鹹呼之曰“曼壺”。

     ◎度曲 儀征李艾塘精于音律,謂元人唱曲,元氣淋漓,直與唐詩宋詞相颉颃。

    近時則以蘇州葉廣平翁一派為最著,聽其悠揚跌蕩,直可步武元人,當為昆曲第一。

    曾刻《納書楹曲譜》,為海内唱曲者所宗。

     近士大夫皆能唱昆曲,即三弦、笙、笛、鼓闆亦娴熟異常。

    餘在京師時,見盛甫山舍人之三弦,程香谷禮部之鼓闆,席子遠、陳石士兩編修能唱大小喉嚨,俱妙,亦其聰明過人之一端。

     ◎十番 十番用緊膜雙笛,其聲最高,吹入雲際,而佐以箫管、三弦,緩急與雲鑼相應;又佐以提琴、鼍鼓,其緩急又與檀闆相應;再佐之以湯鑼,衆樂既齊,乃用羯鼓,聲如裂竹,所謂“頭似青山峰,手如白雨點”,方稱能事。

    其中又間以木魚、檀闆,以成節奏。

    有《花信風》、《雙鴛鴦》、《風擺荷葉》、《雨打梧桐》諸名色。

    憶于嘉慶己巳年七月,餘偶在京師,寓近光樓,其地與圓明園相近,景山諸樂部嘗演習十番笛,每于月下聽之,如去敖疊奏,令人神往。

    餘有詩雲:“一雙玉笛韻悠揚,檀闆輕敲徹建章。

    太液池邊花外路,有人背手聽宮牆。

    ” ◎演戲 梨園演戲,高宗南巡時為最盛,而兩淮鹽務中尤為絕出。

    例蓄花雅兩部,以備演唱,雅部即昆腔,花部為京腔、秦腔、弋陽腔、梆子腔、羅羅腔、二簧調,統謂之亂彈班。

    餘七八歲時,蘇州有集秀、合秀、撷芳諸班,為昆腔中第一部,今絕響久矣。

     演戲如作時文,無一定格局,隻須酷肖古聖賢人口氣,假如項水心之何必讀書,要象子路口氣,蔣辰生之訴子路于季孫,要象公伯寮口氣,形容得象,寫得出,便為絕構,便是名班。

    近則不然,視《金钗》、《琵琶》諸本為老戲,以亂彈、灘王、小調為新腔,多搭小旦,雜以插科,多置行頭,再添面具,方稱新奇,而觀者益衆;如老戲一上場,人人星散矣,豈風氣使然耶? ◎雜戲 按《文獻通考》,雜戲起于秦、漢,門類甚多,不可枚舉。

    然則今世之測變器物及弄缸弄碗諸劇,愈出愈奇,皆古所無也。

    道光初年,以國喪不演戲,大家酒館,辄以戲法弄碗,雜以诙諧,為佑觞之具,自此風行一時。

    同鄉言心香通守嘗置酒招餘,戲書二絕雲:“空空妙手能容物,清言欲笑人。

    謾道世間人作假,要知凡事總非真。

    ”“蹋球弄碗真無匹,舞劍緣竿未足多。

    觀者滿堂皆動色,一時裡巷廢弦歌。

    ”惟考元吳淵穎有《碗珠詩》雲:“碗珠聞自宮掖來,長竿寶碗手中回。

    ”似即今之弄碗也,可補古雜戲之缺。

     雜戲之技,層出不窮,如立竿、吞劍、走索、壁上取火、席上反燈、弄刀舞盤、風車簸米、飛水頂燭、摘豆抽簽、打球鉛彈、攢梯、弄缸、弄甕、大變金錢、仙人吹笙之類,一時難以盡記。

    又有一老人,年八十餘,能以大竹一竿,長四五丈,豎起,獨立竹竿頭上,更奇,不知操何術也。

    他如抽牌算命、蓄猴唱戲、弄鼠攢圈、蝦蟆教學、螞蟻鬥陣等戲,則又以禽獸蟲蟻而為衣食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