叢話二十三·雜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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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履寵因問諸鄉民,向來有否?曰:“無之。

    ”韓曰:“然則率由舊章可也。

    ”而監造之紳衿華鳳儀輩,因人碌碌,亦不與韓君辯,将陋就簡,數月而成。

    每遇西北風,其流直沖,無有約束,覆舟殒命者,一歲中總有數次,此“率由舊章”之誤事也,可畏哉! ◎峨嵋老僧 江陰朱中丞勳以佐貳起家,官至陝西巡撫,賞戴花翎。

    先是中丞誕生時,适有老僧在門首化齋,告其家曰:“聞即刻公喜生一相公,此兒将來當大貴,六十年後或可于長安相遇也。

    ”道光初年,朱正在陝西,偶有差役以事入峨嵋,遇此僧。

    僧曰:“有一書煩為我寄朱大人,我尚知其誕生時也。

    ”差回省城,不敢投,禀之長安令,啟其書,無他語,令為轉呈,但言今年某月某日當束裝北上。

    果于是日得旨,召入京師,以四品京堂用。

     ◎修志 郡縣之有志,猶國之有史,家之有譜也。

    書因革之變,掌褒貶之權,發幽潛之光,垂久遠之鑒,非志之不可。

    然志之有二難焉,非邑人則見聞不親,采訪不實,必至漏略;如邑人而志邑事,則又親戚依倚,好惡紛沓,必至濫收。

    沒其所有則不備,飾其所未有則不實,此其所以難也。

     凡重修府州縣志,無論文章巨公、缙紳三老,總不可以涉手,以其易生叢謗也。

    蓋修志與修史同一杼柚,作文難,評文易,吹毛求疵,文人惡習,試觀諸史如《史記》、《漢書》,雖出馬、班之手,尚不能無遺議,況他人邪! 嘉慶十九年,餘與修《高郵州志》,将刻成,署曰《嘉慶高郵州志》,州中諸缙紳見之嘩然,以為不通,仍去“嘉慶”二字。

    餘笑謂州刺史馮椒園曰:“吾見《元和郡縣志》、《元豐九域志》、《乾道臨安志》、《乾道毗陵志》、《淳熙三山志》、《紹熙雲間志》、《嘉泰會稽志》、《嘉定赤城志》、《寶慶四明志》、《景定建康志》、《鹹淳臨安志》、《至元嘉禾志》、《大德昌國州圖志》、《延四明志》之類,不可枚舉,豈諸缙紳亦以為不通耶?少所見多所怪也。

    ” 吾邑無錫之名,始見于《史記·東越列傳》;無錫名縣,見于《漢書·地理志》;無錫有志,始于元人王仁輔。

    一修于景泰馮擇賢,再修于弘治吳鳳翔、李舜明,三修于萬曆秦子成。

    本朝康熙二十九年,鄉先生秦對岩、嚴藕漁兩先生修之,乾隆十六年浦二田、華劍光兩先生又修之。

    嘉慶十七年,少司寇秦小岘先生又修之。

    頗将舊志删改,且憾于采訪,凡鄉間所有人物節孝概行疏略,頗不滿于邑中。

    餘因請之司寇,閱新志所未載者,為采錄一編,名曰《梁溪補志存稿》,以俟後來雲。

     道光五六年間,餘拟修《虎丘志》,有一缙紳曰:“錢某并非本地人,何勞涉筆耶?”餘聞之而止,夫虎丘一區,無關緊要,而尚遭人謗,其他可知。

    案《虎丘志》始于明洪武初王仲賓,久已失傳,重修者為松陵周安期,再修于婁東顧湄,元和令周岐鳳又修之,震澤任兆麟又修之,皆非本地人也。

     ◎八體 秦書有八體:一曰大篆,二曰小篆,三曰刻符,四曰蟲書,五曰摹印,六曰署書,七曰殳書,八曰隸書。

    今世所傳亦有八體:一曰鐘鼎文,薛尚功《鐘鼎款識》是也。

    二曰秦篆,泰山琅邪台刻石是也。

    三曰秦隸,《兩漢金石器物款識》是也。

    四曰漢隸,東京漢安以後諸碑是也。

    五曰鐘隸,《上尊号奏》、《受禅》、《孔羨碑》是也。

    六曰真書,六朝、隋、唐諸碑是也。

    七曰行書,《蘭亭》與《集王聖教序》是也。

    八曰草書,《二王帖》、《書譜》是也。

     ◎性恭謹 餘有老友徐翁長出門,曾見山陰何恭惠公胃為河南巡撫時,性恭謹,每得各省同寅親友公文書啟,命仆開函時,必起而拱立,兩手捧誦,誦畢,然後坐,及答書亦必拜而後發,其誠如此。

    公子裕成亦任河南巡撫,然不及乃翁矣。

     ◎袁簡齋 袁簡齋先生一生不信釋氏,每遊寺院,僧人辄請拜佛,先生以為可厭,乃自書五言四句于扇頭雲:“逢僧必作禮,見佛我不拜。

    拜佛佛無知,禮僧僧見在。

    ”似深通佛法者。

    又先生一生不講《說文》,一日宴會,家人上羊肉,客有不食者。

    先生曰:“此物是味中最美,諸公何以不食耶?試看古人造字之由,美字從羊,鮮字從羊,善字從羊,羹字從羊,即吉祥字亦從羊,羊即祥也。

    ”滿座大笑,似又深通《說文》者,皆可以開發人之心思。

     ◎蘇東坡生日會 畢秋帆先生自陝西巡撫移鎮河南,署中築嵩陽吟館,以為燕客之所。

    先生于古人中最服蘇文忠,每到十二月十九日,辄為文忠作生日會。

    懸明人陳洪绶所畫文忠小像于堂上,命伶人吹玉箫鐵笛,自制迎神送神之曲,率領幕中諸名士及屬吏門生衣冠趨拜,為文忠公壽,拜罷張宴設樂,即席賦詩者至數百家,當時稱為盛事。

    迨總督兩湖之後,荊州水災即罷,苗疆兵事又來,遂不複能作此會矣。

    嗚呼!以公之風雅愛客,今無其繼,而沒後未幾,家産籍沒,子孫式微,可慨也已。

     ◎改嫁 改嫁之說,袁簡齋先生極論之,曆舉古人中改嫁之人,若漢蔡中郎女文姬改嫁陳留董祀。

    《新唐書》諸公主傳,其改嫁者二十有六人。

    又權文公之女改嫁獨孤郁,其實嫠也。

    韓昌黎之女,先适李漢,後适樊宗懿。

    範文正公之子婦,先嫁純禮,後适王陶。

    文正母謝氏,亦改适朱氏。

    陸放翁夫人為其母太夫人之侄女,太夫人出之,改嫁趙氏。

    薛居正妻柴氏,亦攜赀改嫁。

    而程伊川雲婦人甯餓死,不可失節,乃其兄明道之子婦亦改嫁,不一而足。

    餘謂宋以前不以改嫁為非,宋以後則以改嫁為恥,皆講道學者誤之。

    總看門戶之大小,家之貧富,推情揆理,度德量力而行之可也,何有一定耶?沈圭有雲:“兄弟以不分家為義,不若分之以全其義;婦人以不再嫁為節,不若嫁之以全其節也。

    ” ◎金石文字 金石文字,雖小學之一門,而有裨于文獻者不少,如山川、城郭、宮室、陵墓、學校、寺觀、祠廟,以及古迹、名勝、第宅、園林、輿圖、考索,全賴以傳,為功甚巨。

    而每見修志秉筆者,往往視為土苴而棄之,真不可解也。

    王蘭泉司寇為《金石萃編》一書,有與諸史互異,辄以證之,此深于金石者也。

    孫淵如觀察嘗言:“吾如官禦史,拟請旨著地方官吏保護天下碑刻。

    ”此癖于金石者也。

     ◎算盡锱铢 每日費用,雖小不苟,所以惜物力、謹财用也。

    蘇州人奢華糜麗,甯費數萬錢為一日之歡,而與肩挑貿易之輩,必斤斤較量,算盡锱铢,至于面紅聲厲而後已。

    然所便宜者,不過一二文之間耳,真不可解也。

    相傳沈歸愚尚書貧困時,鮮于僮仆,每早必提一筐自向市中買物,說一是一,從不與人争論,諸市人知其厚道,亦不敢欺。

    彼時尚有古風。

     ◎布衣可貴 嘉慶己巳歲七月,餘在京師,英煦齋相國家有筆墨事,嘗招餘住澄懷園之近光樓。

    時公為戶部侍郎兼副提督,同寓者為席君子遠、姚君伯昂兩編修也。

    一日五鼓天未明,大雨如注,聞雞人傳唱聲,知公已早到宮門矣。

    兩編修聞之,亦急具衣冠,冒雨入朝,不遲晷刻。

    餘時正高卧枕上,朦胧謂兩編修曰:“吾今日始知布衣之可貴也。

    ” ◎南北氣候 故老嘗言,大江以北,麥花晝開;大江以南,麥花夜開,總未留神察看。

    嘉慶七八年間,偶見麥花皆晝開,殊不信。

    一老農曰:“麥花自國初以來,俱如舊說,其晝開者,始于嘉慶初年。

    ”蓋由南北氣候日轉,猶之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