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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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到走廊,我的腰痛又發作了,與賽姬在一起時,竟渾然未覺。

    不過,悲哀的感覺倒僵化了一陣子,雖然腦筋變得十分清明。

    我決定陪賽姬到陰山上的聖樹那裡,除非他們用鐵鍊把我拴住。

    我甚至打算躲在山上,等祭司、父王和其他人離開後替賽姬松綁。

    &ldquo倘若真有幽影獸,&rdquo我想着,&ldquo讓我救不了她,那麼,我會親手斃了她,免得她被獸蹂躏。

    &rdquo為了應付這一切,我必須好好吃喝一頓,睡個好覺(已經午夜了,我仍滴米未沾),但首先,必須弄清楚謀殺(他們所謂的&ldquo大獻&rdquo)到底什麼時候進行。

    所以,我強忍着腰痛,在走廊踅來踅去,終于撞見一位老奴,父王的酒師,他應知詳細過程。

    整隊行列,他說,将在天亮前一小時從宮中出發。

    我于是回到自己的卧房,叫侍女為我端來飯食,一面坐着等候那時辰臨到。

    忽然,一陣暈眩湧上,除了覺得渾身發冷之外,我無法思考、知覺。

    侍女端上食物,我勉強自己吃,卻咽不下,仿佛嘴裡被塞滿布團似的。

    不過,倒喝了點她們為我找來的啤酒,又喝了許多水(因為啤酒使我翻胃)。

    餐沒用完,人已快睡着了,迷迷糊糊中,我依稀記得自己深知哀恸臨身,卻怎麼也想不起為了什麼。

     她們把我擡上床。

    身體一被碰觸,我立刻抖縮,并發出呻吟,一下子,便不醒人事了。

    所以,當她們照我的指示,在天亮前兩小時叫醒我時,我覺得隻不過是心跳一下之後的事。

    一醒過來,我忍不住尖嚎,因為睡了一覺,傷處全都繃硬起來,每動一下,有如被熱鐵箝灼咬。

    有隻眼睛,上下眼睑腫得閉合住了,等于瞎了。

    她們看見扶我起床讓我這麼痛苦,便懇求我躺下。

    有個侍女說起床也沒用了,國王已經指示,兩個公主都不準出席大獻。

    另一個問是否需叫來葩妲。

    我用惡毒的字眼叫這個侍女閉嘴,告訴她,若有元氣,我必定好好打她一頓。

    果真這樣,實在不公平,因為她是個好女孩(還算幸運,我的侍女們都不錯,因為一開始我便親自調教,拒絕讓葩妲插手)。

     她們總算幫我穿上了衣服,努力想喂我吃點東西,甚至拿來一點酒,我想是從父王的酒瓶裡偷來的。

    她們全在哭,我沒有。

     為全身酸痛的我穿衣,需要折騰半天。

    所以,酒未來得及喝,便聽見音樂已經奏起,奏的是廟樂&mdash&mdash安姬的音樂,鼓、号、響闆、钹齊聲喧噪&mdash&mdash暧昧、令人嫌厭,神聖中充滿死亡的味道。

     &ldquo快!&rdquo我說,&ldquo他們要出發了。

    噢,我起不來。

    扶我,扶我。

    不,再快點!如有必要,拖也行。

    我若呻吟、喊叫,就當沒聽見。

    &rdquo 他們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我扶到樓梯頭。

    向下俯視,我看見棟梁室和寝宮間的大廳炬火熒熒,人頭攢聚。

    衆多衛兵中夾雜一些貴胄少女,她們戴發冠、蒙面紗,作伴娘妝扮。

    父王穿着耀眼的華冕,有個人戴着鳥形面具。

    傳來的氣味和薰煙顯示,無數牲口已在院子裡的祭壇上被宰殺了(即使全地鬧饑荒,神的食物仍需想盡辦法弄到)。

    大門洞開着,穿過它,可以瞥見清冷的晨曦。

    門外,成群安姬廟的祭司和少女在那裡吟唱。

    一定有一大堆看熱鬧的人,因為在歌聲一間歇,便傳來人群的嚣噪。

    (絕不會錯!)任何獸類聚合一處,都不會發出像人的喧嚷那樣醜陋的聲音。

     我一直沒見到賽姬。

    神比我們聰明,總會使出人意想不到的狠招,讓我們提防不得。

    終于,我見到賽姬了,但是,見到不如不見。

    她直挺挺端坐在大祭司和父王之間的擡舁上。

    我起先所以沒見到她,是因她臉上塗滿了油彩,全身穿金戴銀,又頂了一頭廟姑似的假發。

    我不知道她有沒有看見我。

    她的眼睛,嵌在那厚厚的一層毫無生氣的假面中,顯得非常奇怪;當她往外張望時,你辨不清她張望的方向。

     實在高明,神的伎倆。

    殺她還不夠,必須假借她父親的手;把她從我身邊奪走還不夠,必須奪走三次,讓我心碎三次。

    第一次是用蔔簽定罪她,然後是昨晚她那番離奇、冰冷的話;現在呢?用這副粉飾、俗麗的恐怖模樣,來毒害我對她的最後印象。

    安姬戕奪了最美麗的生靈,把她變成一具醜陋的玩偶。

     根據她們後來的描述,我試着下樓梯,但一移步就癱倒了,她們隻好把我擡回床上。

     此後,我病了許多天,對這些天毫無記憶。

    她們說,我神智反常,兩眼一直睜着沒睡。

    我倒依稀記得自己看見各種不同的景象互相纏扭,層出不窮,卻又似乎千篇一律。

    每幅景象一出現,尚未讀懂它,又變成另一幅景象。

    不過,每幅新的景象總在同一處地方紮痛我。

    同一條線貫穿所有的幻覺。

    請注意,這又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