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太通道

關燈
在頓河上遊、奧卡河、茨納河和波利諾伊沃羅涅日河這衆多流域,遍布着處處悄沒聲息的農墾區,栖息着種族繁雜、語言更是各異的諸多民族。

    要說在這片平原和森林交織地帶生活的全是純種的俄羅斯人,卻是無甚道理。

    這裡的居民是古時野蠻的朝聖者,因疲憊不堪而駐留于此所傳下的後代。

    那些古時的先人們,為嚴酷的自然和貪婪的君主所迫害驅趕,帶着對生活的渴望和熱情,滿世界地去找尋幸福,從那遙遠的國度飄蕩流落至此。

     這片土地上的莊稼人,他們的父系先輩追溯起來,有斯基泰人、薩爾馬特人、布加爾人、斯堪的納維亞人、切列米斯人、鞑靼人,甚至還有伊朗人和印度人。

    他們的身上至今還殘留有先祖們的特征和烙印。

    時常會碰到眼睛窄小、顴骨高聳的人&mdash&mdash顯見是東方血統;也常見一些眼眸呈深灰和湛藍色、鵝蛋臉型的人&mdash&mdash源于北方和冰洋血統。

     長久以來,在這裡定居和栖息的人們,如同一個民族,如今倒也種上了黍子,好徒步路行,不再縱馬馳騁,喜歡上了這份安居樂業生活的舒适和甜美。

     20世紀初葉,德國的東方主義學者(東方學家)蓋澤爾教授曾到訪過這裡的一些小村鎮,他在一份國外發表的報告中,記述了此次差旅之行,見聞如下: &ldquo散布和栖身于前述諸江河流域的人民,論其種族根源,真是漆黑模糊和混雜難辨。

    無論語言風俗,還是古迹文物,皆難以考證其族群源流是否一脈相承,也無從辨明那血脈延續是否清晰完整。

    反倒是,理應這樣來看,栖身在這片地域的人民,來來走走幾多回數,每次均遺留下些許孤寡人家。

     &ldquo如此,種族各異的不同民族,随曆史變遷,漸漸把自己的樣貌和身影烙印在了這片土地上,然後,逐步向荒瘠的歐洲區域漫延和開枝散葉,并慢慢消散和隐沒在了混濁的曆史長河之中。

    不過,從生活于此地的後代身上,仍可以捕捉到其父系先祖們傳下的顯明特征,性情溫和,意志剛毅,和向往自由自在、豐衣足食生活的不變熱情。

     &ldquo毋庸置疑,這裡延續下來的先祖品征,是極為難能可貴的。

    惟此,那些過往的先人們所賦予的品格&mdash&mdash對勞作、生活、感受和擁有的熾烈熱情,如今已深刻烙印在此地民衆内在的天性中,并且成為他們身上牢不可分的整體特質,血肉相融,代代遞承。

     &ldquo如今這裡的人民,其内在的心理結構,可以這樣來判定和理解。

    祖先的積極勇進演化成了後輩的智慧聰穎;好鬥喜戰的野性蛻變為強大健壯的心靈,故而,戰士也就轉身成為了農夫。

    曆史上,此種心理類型的轉變曾經發生過,那麼,相反方向的轉變也是有可能的:袖手旁觀者消極散漫的性子也可能演變成野蠻戰士的粗犷意志。

    唯有發生某種巨大的外部災難,或者猛烈的外部沖擊,那麼,内心世界就容易再次引發變換&hellip&hellip&rdquo 這番言語是蓋澤爾教授在1901年時寫下的,因而,不少地方有些言過其實了。

     對教授寫下的這些東西,米哈伊爾·基爾畢奇尼科夫并沒怎麼弄明白,卻也信以為真:看來,在血緣關系上,我也是源自文中所說的那些人。

    不過,如果一個人開始漫無目的地四下亂竄,如果他的内心滿是煩悶和憂愁,他那日益膨脹的大腦盡是痛苦和哀傷,那這些話又有什麼用呢,簡直一文不值,什麼也幫不上救不了。

     晚飯後,基爾畢奇尼科夫出了門,去了破爛不堪的外城,路過郊外小村帕爾舍夫卡,來到了夏日傍晚的田野上,地裡的濕氣開始蒸騰而起。

    一眼望去,整個小鎮盡收眼底&mdash&mdash端端地坐落在修長峽谷的環抱裡,不遠處,磚瓦廠森嚴井然地矗立着,白天,基爾畢奇尼科夫就在那裡幹活。

     白天繁重的計件工作幹得太過猛烈,耗幹了基爾畢奇尼科夫的體力,于是,每到夜晚,他就忘情地沉迷于思考和想象中。

     那是1923年間。

    基爾畢奇尼科夫既善識文斷字,性子也開朗謙和,卻總是幾乎沒有志同道合的夥伴。

    這個小鎮裡,彌漫着某種渾渾噩噩的生活,日子枯燥乏味又低俗下流,很是憋悶。

     誠然,也果真如是&mdash&mdash沿着小鎮的土圍牆,零零散散地擺布着一些房子,仿佛是用随手撿來的東西堆搭而成:要麼是些從鐵路上偷來的火車廂闆,要麼是些從流送木材的河上撈起的散木,要麼是些土磚坯瓦,甚至幹脆是些莫名其妙的、偶然興起碰見的物料。

    落落小屋靜默林立,扇扇窗闆如啞口張開,貯藏密室裡瓶瓶罐罐、圓桶方缸随處可見,腌制、浸漬着些備用的食物,夠得上今後兩個年頭的用度。

    看來,這裡的居民們,被前不久某種可怕的災難驚吓得夠嗆,把自家封紮得嚴嚴實實的屋子裡的殘羹剩飯,都吝啬地收藏了起來。

    院子裡,幾隻家犬很是神氣,整晚都吠叫傾訴個不停,顯見是吃飽了撐得慌,又找不到對手無所事事所緻。

    鎮上的女子都漂亮迷人又寡言文靜。

    這裡的女子,比那些男人更顯厚道仁慈和有人情味兒;她們,大概,既不眷戀自己的丈夫,也不喜歡這個生活波瀾不驚的乏味小鎮。

     基爾畢奇尼科夫坐在濕漉漉的草叢上,昂首向天,本能而随意地讓腦子裡的血液順流而下,以便讓纏綿糾結、黏稠不堪的思緒得以稍許停歇。

     小鎮上,鳴鐘人敲響了彼得保羅教堂鐘樓裡的時鐘,一個老頭,一隻木槌,懶洋洋慢騰騰地敲打着。

     長夜漫漫,夜色掠過小樹林,林間幹涸的溝壑稀疏,時隐時現;稀薄的空氣中,夜風揮舞着冰涼而無情的雙手,忽起忽落。

     過了一個鐘頭,又一個鐘頭。

    一聲尖細的鳴叫響起,又好似在痛苦地呻吟,一輛快速列車,迎着空曠壓抑的原野,呼嘯而來,未作片刻停留,從小鎮旁一閃而過。

    列車發出的咣當聲,在夜晚單調的原野上久久回蕩,并最終消散在了遠處的熟荒地中,模糊難辨、幾不可聞。

     于是,基爾畢奇尼科夫起了身來,突然想到,他如今也有20歲了,活得既随意也偶然,那過去的歲月是一去再也不回頭了。

    難道,那曾經走過的短暫歲月,就這樣打水漂兒白白地浪費了?生活最後的那根救命稻草,他都沒能死死地抓住不放?是否,他就錯過了生命中最寶貴的财富,也沒有鬧明白活着就是最純粹和簡單的奇迹這個道理?不過,非要弄個清楚明白,那也是愚不可及的事兒。

    該做的是,要直面那生活中一切難以駕馭和掌控的财富,勇敢地去征服和占有。

    基爾畢奇尼科夫打量了那郊外的小村莊一眼,内心蓦地釋然和高興起來。

     回到家中,基爾畢奇尼科夫吃了點粥,拿了本書就躺下了,順手還把油燈掐小了點。

    書籍,會轉移或消散他内心的片刻寬慰和些許幸福:于是,基爾畢奇尼科夫把書塞在枕頭下,然後就熄了燈。

     他的心跳越來越快,好似預感到将要發生些什麼,一時竟難以入夢;突然,基爾畢奇尼科夫驚慌不安起來,從床上彈身而起,抓了件遮擋的物什,就沖了出去。

    不過,此刻鎮子上倒是一片甯靜,那個老頭兒,不停地敲打着手中的梆子,很是忠于自己的職守。

     &ldquo真是見鬼了。

    我年紀輕輕的,&rdquo基爾畢奇尼科夫心想,&ldquo當然容易沖動。

    那些少女姑娘們,不也老是莫名其妙地就哭哭啼啼起來了!&rdquo * * * 一大早,法捷伊·基裡爾洛維奇·波波夫就乘坐廉價火車來到了爾紮夫斯克市。

    他是個物理學博士,曾發表過一篇學術文章,名字怪怪的,叫作《恐怖地獄的毀滅者》。

    他在&ldquo新阿豐&rdquo旅館住下,每宿半個盧布。

     清晨5點,法捷伊·基裡爾洛維奇在莫斯科自家的寓所中醒來,感覺有些氣憤。

    屋子裡整晚亮着燈,幾隻肥碩的家鼠時常發出刺耳的吱吱聲。

     難以再入夢了,法捷伊·基裡爾洛維奇起身披上西服背心,晃了晃暈沉沉的腦袋。

    他淩晨1點才躺下,勉勉強強就了會兒枕頭,就又提前醒了過來。

     &ldquo好吧,法捷伊·基裡爾洛維奇,看來咱們又得加油了,&rdquo他自言自語道,&ldquo那些令人疲乏困頓的微生物該滿足消停了:我對它們是絕不憐憫容情的!&rdquo 他将鋼筆插進墨水瓶裡,挑出隻死蒼蠅,哈哈大笑起來,&ldquo明白不,這可是絕妙的捕蠅器呀!對付這些黃色公民,我就用這招,鋼筆插進去,絕對不會錯過。

    墨水&mdash&mdash水坑陷阱,紙張&mdash&mdash裹屍包布!上帝呀,這太令人吃驚了!&hellip&hellip&rdquo 這些不會言語的、但卻非常用心的交談者的存在,使得法捷伊·基裡爾洛維奇老是認為家裡人口很稠密。

    加之,他瘋瘋癫癫的,常把那些默不做聲的物什當作活生生的玩意兒,更别說這些跟他一樣的生命了。

     顯然,還有些犯困迷糊,他蘸了點墨水,看着那張未寫完的紙頁,說道:&ldquo結束吧,你這個刺兒頭!我得去躺下睡會兒。

    &rdquo 長年的孤獨和壓抑,久時陰冷、潮濕和亂糟糟的屋子,使法捷伊·基裡爾洛維奇變得像個腦子生了鏽又上了點年紀的馬大哈。

     法捷伊·基裡爾洛維奇工作時總要喃喃自語,時常大聲地與自己争辯着那些設計方案和思想念頭。

     老鼠安靜了下來,因為法捷伊·基裡爾洛維奇又開始叨叨了:&ldquo快幹呀,法捷伊!再快點,我心中那個魔鬼!毋庸置疑,要是&hellip&hellip,要是每俄畝土地的産量是500普特(1),而不是40普特,還有&hellip&hellip,如果鋼鐵的産量也開始增加,那麼&hellip&hellip這些東西,立馬會被那些女人和她們的漢子們當成自己的拿走,就又會繁殖出許多人來,這樣一來,無論是糧食還是鋼鐵就又不夠啦,又會變得貧窮起來&hellip&hellip曉得不,你,法捷伊·基裡爾洛維奇,曾經有那麼一個名叫馬爾薩斯的紅發英國人&hellip&hellip&rdquo不過,法捷伊·基裡爾洛維奇是嘴裡說着一套,筆下卻是另一套;說的是&ldquo馬爾薩斯&rdquo,寫的卻是&ldquo電子&rdquo,還标了個神秘莫測的希臘符号&hellip&hellip&ldquo瞧瞧,這個馬爾薩斯,就是這樣教育年青人的,你們啦,不要再生了,他可着勁兒地勸啦,而年青人呢,一旦長熟了,就娶了漂亮的老婆,就生兒育女了,對生命生育,那歡呼膜拜,那熱鬧慶賀,氣勢洶洶地在向貧困宣戰了&hellip&hellip法捷伊,這些年青人可比你要勇敢呀,他們就敢說,孩子比貧窮更重要和強大得多!他們以為,隻要操弄操弄,大地也會像自己的妻子那般肥美多産&hellip&hellip那我們就走着瞧吧!&hellip&hellip哎,法捷伊,你可真是個怪東西,拼死拼活地為這些年青人工作&mdash&mdash從不尥什麼蹶子。

    空氣是用不完也吸不盡的,世人都這般說,也都這麼信。

    這自信,得有多愚蠢呀!拉倒吧你,法捷伊,要是你搭上自己的性命,能夠讓每個人的血液中都增添些毫米見方的紅色球球,那也&hellip&hellip夠了,不要再唠叨了,蠢貨,你妨礙我思考了!&rdquo 就這樣把自己怒罵一通後,法捷伊·基裡爾洛維奇冷靜下來,開始努力地工作,就像在上書法課一樣,羅列出了一組排列得規則整齊的符号。

     莫斯科城也醒了,電車發出了響亮的長聲嘶鳴。

    電車的集電杆時不時地被電纜彈開,激起陣陣電花,點亮了晨霧。

     &ldquo一群白癡!&rdquo法捷伊·基裡爾洛維奇出離憤怒了。

    &ldquo到今天都沒安裝上科學合理的集電杆:電纜在沸騰燃燒,白白地浪費着電能,還讓行人十分着急和厭煩!&hellip&hellip&rdquo 晨霧終于消散了,令人意外卻又神聖的一天亮堂起來了。

    法捷伊·基裡爾洛維奇擦了擦浸滿眼淚的疲憊雙眼,仿佛帶着仇恨似的,用指甲使勁地撓了撓自己的腰窩子。

     &ldquo這肯定是哪個壞蛋整晚不停地在啃咬!不過幸好,也就那麼一點兒小小的傷口!隻是,做人怎麼就老是這麼難呢!&hellip&hellip&rdquo 這時,一陣敲門聲傳來:是莫克裡達·紮哈羅芙娜,一個老婆子,給法捷伊·基裡爾洛維奇·波波夫送早餐和收拾房間來了。

    &ldquo嗨,怎麼樣,紮哈羅芙娜?一切都還正常嗎?人們還沒有死光光嗎?世界末日的大混亂難道還沒有開始嗎?你幫我瞧瞧,我的脊背還在後面嗎?&hellip&hellip&rdquo &ldquo瞧你說的,法捷伊·基裡爾洛維奇老爺,這是哪跟哪兒呀?老爺,你就醒醒吧&mdash&mdash那可是沒影兒的事兒!坐一坐,學一學&mdash&mdash可着勁兒地學,人也就越來越聰明啦!快吃吧,我的小鴿子,得歇會兒啦,不然你的心髒會受不了的,腦子也會用廢掉的&hellip&hellip&rdquo &ldquo好吧,紮哈羅芙娜,好吧,莫克裡達!好吧,好吧,好吧!我再說三遍,好吧!那再來一次,好吧!喏,把你那香甜可口的食物拿過來吧。

    我們就把這些腐爛的微生物送進十二指腸裡去吧,讓它們在裡面緊緊地活着吧!&hellip&hellip那麼你呢,老太婆,快走吧!我可沒那工夫歇息,晚上再來拿你的鍋子吧,也順便收拾收拾房間。

    晚上那會兒我要出去。

    &rdquo &ldquo哎喲,法捷伊·基裡爾洛維奇老爺,你可是越來越奇怪和難以侍候了,你是想折磨死我這個老太婆吧!&hellip&hellip我看我還是等您一會兒吧?&rdquo &ldquo不用等我了,你隻管走你的,就當我已經死了好了!&rdquo 匆匆地吃完了飯,法捷伊·基裡爾洛維奇抽了口煙,突然又叫嚷起來:&ldquo又鮮活了,敏捷了,也舒服了。

    &rdquo &ldquo哈哈,看你往哪裡躲藏,你這個怪物、雜種和至上派分子!往上爬吧,你這個上帝的寵兒!快呼吸吧,你這個龌龊的呆子!快活過來吧,你這個小娘皮!跳吧,法捷伊,轉個圈,常言道,把輪子向左轉動一下,你就能改變整個曆史前進的方向!噢,我的青春!萬歲,孩子們!萬歲,可愛的新娘和濕軟熱情的嘴唇!打倒馬爾薩斯和國家生育政策!向生命瘋狂而飛速的進化緻敬吧!&hellip&hellip&rdquo 這時,法捷伊·基裡爾洛維奇停了停又說道:&ldquo你呀,法捷伊,上歲數了,又是個傻瓜蛋!你呀,就是個自戀的畜生,剛有點覺悟,就想着當大善人了!快坐到桌子邊來,讓工作把你這個長癞的孬種徹底毀滅吧!&rdquo 罵夠了,法捷伊·基裡爾洛維奇頓時覺得腦子變得出奇地空蕩起來,那些工作上的思緒仿佛如泉湧般奔灑向果實累累的土壤,他那創造的激情和才思,像野草般瘋狂而不可抑制地冒出來了。

    于是,他開始寫起私人信件來。

     緻維也納,斯塔烏菲爾教授: 名滿天下的同行,您好!毋庸置疑,您應該早已不記得我了。

    21年前我曾經是您的學生。

    您大概還記得吧,維也納那個五月喧嚣的夜晚,異樣的空氣中竟也彌漫着對科學盛宴的渴望,那時整個世界都展現在我們的眼前,是多麼地充滿青春活力和令人神往!也許您還記得吧,我們四人,您,兩個維也納人,和我這個俄羅斯人,沿着民族大道共同漫步。

    我就是那個一頭棕發且充滿好奇的年輕人!您肯定還記得,您曾經說過,生命,從生物學角度看,是科學已探知的整個宇宙的最為基本和普遍之特征。

    我,因為年輕,請求您進一步說明和解釋。

    您和藹地回答說,衆所周知,原子就是電子的集合體。

    而電子,不應該局限于物理學層面的理解,而應該将之納入生物學領域來看待,電子&mdash&mdash其本質也是一種微生物,有其鮮活的機體。

    如果把電子從某種動物身體的深淵中分離出來,那麼作為微生物的電子跟人其實在本質上是一樣的!您的這番話我從來沒有忘記過。

    甚至您也沒有忘記:我拜讀了您今年在柏林出版的一部著作,名叫《作為生物學範疇的阿爾法元素的門捷列夫系統》。

    在這部令人贊歎的書中,您首次非常嚴肅且懷着真正的科學态度,又十分肯定地證實,電子是生命的饋贈,他們同樣在運動、生活和繁殖。

    因此,對電子的研究,理應從現今開始将其從物理學範疇剝離出來,轉而進入生物學領域。

    我親愛的同行和尊敬的老師!讀完您的這本著作後,我興奮得三天三夜都未能入眠!在您的書中有這樣一句話:&ldquo現在技術工人們生産鐵、金和煤就像畜牧工人在飼養豬一樣。

    &rdquo我不知道,這一偉大理論的出現,是否如我的感受那樣,讓世人也感到震驚!親愛的同行,請允許我得到您的同意,把拙著獻在您的名下!拙著完全是以您非凡的理論闡釋和天才的科學實驗為基礎的。

     法捷伊·波波夫博士 于蘇聯莫斯科 法捷伊·基裡爾洛維奇将手稿和信件裝進信封,手稿的名稱看起來有點那麼不科學,名叫《恐怖地獄的毀滅者》。

    然後很快就用一些書和一些散亂的手稿把箱子塞得滿滿的,機械地、完全是下意識地披上了外衣,出了門。

     傍晚降臨,城市開始燈光閃爍。

    歡聲笑語的街道上,充盈着些許的關切、勞作的緊張、繁雜的格調和暗藏的輕浮。

     法捷伊·基裡爾洛維奇叫了輛出租車,給司機交待了去遠方火車站的路線。

     到火車站後,他買了張去爾紮夫斯克的火車票,第二天早上就到了。

     爾紮夫斯克的火車站離城市有3俄裡,法捷伊·基裡爾洛維奇就這樣向城裡走去,他喜歡俄羅斯靜默肅然也悠閑的天地,喜歡俄羅斯的十月,這時一切都是那麼神奇和多變,仿佛是處于整個世界都面臨地質災難的前夕。

     看來,法捷伊·基裡爾洛維奇不怎麼尊重和親近人。

    這可能與他年少時的一段經曆有關:那時,面對他的追求,他心儀的女孩回絕道:&ldquo我要找的不是什麼先生老爺,而是丈夫,是活生生的、可愛的和屬于我的丈夫,而您,卻太理性冷血和中規中矩了,而愛情,那是奔放的野性,甚至是,瘋狂的毀滅!&rdquo那會兒,被巨大的痛苦撕裂得遍體鱗傷的法捷伊·基裡爾洛維奇,跑到了曠野上,躺在草叢中,拽着一棵小草,問道:&ldquo怎麼,你活得艱難不?&rdquo接着又安慰它:&ldquo真是個小傻瓜,激動些啥呀!世界那麼大,那麼深邃豐富,這點誘惑好奇就受不了了嗎?這世界的神秘誘惑,比你我的痛苦,要宏大和強烈得多!比那折騰磨人的生活,要精彩和迷人得多!&rdquo 于是乎,從構成這個世界的一些最簡單的概念上,比如大小、深淺、新舊及至萬事萬物的多樣性;從與那惱人的微風和荒野上的枯草的些許溝通中,法捷伊·基裡爾洛維奇平複了自己的心靈,愛情的創傷和苦痛也漸漸愈合消散了,并開始變得是那麼地遙遠、迷人和可笑,就像孩子們的希望和夢想一樣。

     來到爾紮夫斯克的街道上,法捷伊·基裡爾洛維奇一邊走一邊讀着,那些栅欄和門牌上寫着的奇奇怪怪的東西,諸如什麼&ldquo車皮&rdquo&ldquo毛重&rdquo&ldquo西南&rdquo&ldquo受傷&rdquo&ldquo私宅路&rdquo和&ldquo失效的制動裝置&rdquo,等等。

    看來,那些鐵路工人師傅們建設這個城市時,是把工作上能帶回來的材料都用上了。

     末了,法捷伊·基裡爾洛維奇看見一個門牌上寫着&ldquo新阿豐&rdquo的名字。

    起初,他認為這是頭等車廂鑲了邊的那部分,後來,他又注意到,那窗戶上貼着把紙剪的茶炊,一個其貌不揚的人,身着舊時農民式的厚呢子外衣,光着腳丫來到門口,堪堪地候在那裡。

    這時,法捷伊明白過來,這裡可能是家旅館。

     法捷伊·基裡爾洛維奇問那個打光腳的:&ldquo有空房間嗎?&rdquo &ldquo有的,這位公民,房間絕對幹淨、舒适和暖和!&rdquo &ldquo多少錢一晚?&rdquo &ldquo個把盧布、1盧布20戈比和1盧布50戈比的都有!&rdquo &ldquo那就給我來間半個盧布的吧!&rdquo &ldquo行,請上樓。

    &rdquo 經過那位值守者的座椅時,法捷伊·基裡爾洛維奇發現上面放着一本書,書名叫《五月裡曬曬地&mdash&mdash會有一個豐收季》。

    波波夫想到:&ldquo人啦,總得動動找點事兒幹,果戈理筆下的彼得魯什卡會去看那日課經書,也就出于好奇,卻非覺得管用。

    &rdquo * * * 中午的時候,法捷伊·基裡爾洛維奇去了區執委,他想跟執委會主席約定單獨會面的時間。

     執委會主席當即就答應了。

    這個執委會主席是一名年輕的鉗工,長相很普通,眼睛裡閃爍着強烈的求知欲望,控制全區人力物事的野心也很大,就這,他多次被州執委點名批評過。

    他的雙手令人驚奇,盡管原先是幹粗活兒的,巴掌也不大,手指卻修長靈巧,還有些不耐煩、着急和瘙癢抽搐,動彈個不停。

    他的臉色總是很平靜,可那雙手卻誠實地暴露了他内心的想法。

     一聽說有一位物理博士要同自己談話,他很是吃了一驚,欣喜若狂,當即吩咐秘書趕快開門歡迎,并将前來彙報栽種蓖麻事宜的土地部主任,提前趕了出去。

     法捷伊·基裡爾洛維奇拿出幾家科研院所和國家計委某部門的證明文件,上面有其作為科研人員的介紹,給這位主席看了看,便直截了當地說起了正事。

     &ldquo我想要做的很簡單,也無須任何證明。

    我的請求是有根據和令人信服的,不可能遭到反對。

    5年前,您管的這個地區,在尋找磁鐵礦藏方面有着較大的發現,這件事情您應該很清楚。

    這個礦藏被發現位于地下200米處。

    在這個深度,如果要開采,按目前的科技水平來看是很不經濟的。

    所以到今天,她都靜靜地躺在那裡。

    我來此是要做一些實驗。

    我既不需要資金,也無需人手。

    我是希望你能明白我的計劃,并且能為我劃出20畝土地的區域,當然,位置偏僻一點也沒什麼關系,具體位置等我乘車繞着礦區觀察一下後再定。

    那麼,為了表明我到您這裡來不是在開玩笑,我必須得說明,我這項工作的目的,這麼說吧,就是要給這個礦藏施肥,使之出現增長和膨脹,直到某一天能夠自動鑽出陽光明媚的地面,那時再開采,就唾手可得了。

    出于科學經驗,我确信這項事業一定能實現,但請暫時予以保密。

    三天後,我選好區域再來找您。

    不知您是否明白我的計劃,能否給予支持和幫助?&rdquo &ldquo我完全明白,您就大膽地動手幹吧!我們将全力支持!&rdquo 法捷伊·基裡爾洛維奇很是滿意,忍不住說道: &ldquo您,是個明曉事理的人。

    謝謝!可這些神幡信符是怎麼回事?您需要的,是鐵礦,而非宗教。

    &rdquo &ldquo這個嘛,教授,您可就不在行了!請相信一句話:在咱們這個時代,這東西跟鐵礦差不多,一樣需要。

    哪天晚上有空,我帶你去看看,沒這些&lsquo神幡信符&rsquo,無論費多大的勁兒,礦也是開不出來的!&hellip&hellip&rdquo &ldquo是嗎,也許吧,不過,我卻不信,這決不可能!再見吧!&rdquo &ldquo您可别不信呀。

    我可是對您的礦石言論深信不疑哈,投桃報李,您怎麼着也得信我一回吧。

    祝您好運!&rdquo 當天,法捷伊·基裡爾洛維奇就乘車去了礦區&mdash&mdash去尋找科學院院士拉紮廖夫勘察時留下的有一定高度的标記,他當時勘察過的那個區域,磁鐵礦的礦舌從地面一直延伸到地下170米的深處。

    第二天,波波夫在礦區的邊緣找到了一根鏽迹斑斑的鐵柱子,上面刻畫了一些字母和數字&ldquoЭ.М.А.38,24,168,46,22&rdquo。

     * * * 一周後,法捷伊·基裡爾洛維奇和一名土地測量員來到那個地方,測量員的任務就是要劃出20畝大小的地段,同來的還有米哈伊爾·基爾畢奇尼科夫。

     基爾畢奇尼科夫是個相當沉着和穩重的人,區執委主席推薦他來當助手,而法捷伊·基裡爾洛維奇·波波夫也感到沒個助手還真不方便。

    不過,要是來個指手畫腳講大道理的家夥當助手,豈不更妙,那樣的話,他就可以當會兒白癡了。

     三天後,波波夫和基爾畢奇尼科夫從10俄裡外的特諾夫卡村,運來間拆散了的農舍,并把它在這個新地方又搭起來。

     基爾畢奇尼科夫問波波夫:&ldquo法捷伊·基裡爾洛維奇,我們要在這裡呆多久?&rdquo &ldquo我的朋友,恐怕至少得5年以上,确切來說,要10年左右。

    這有什麼問題嗎?反正别問我,是否每周星期天都可以回去享受愉快的俱樂部時光&hellip&hellip&rdquo 接下來的日子是令人難以想象的。

    基爾畢奇尼科夫每天都得工作12小時以上。

    把房子拾掇打整出個樣子後,他就開始在峽谷底挖起礦坑來。

    波波夫幹得一點也不比他少,同樣熟練地掄起了斧頭和鐵鏟,這也是物理博士的一種才能。

    于是,在這個偏僻的平原深處,在這份莊稼漢(勇敢的地球漫遊者的後裔)的天地裡,兩個陌生的異鄉人在勞作忙碌:一個有自己明确而清楚的目的,而另一個也在掙口吃食的過程中,漸漸努力地弄明白了那位學者在找尋些什麼&mdash&mdash一個人短暫而偶然的生命,如何才能夠轉變為對宇宙奇迹的永恒控制。

     波波夫時常沉默無語。

    有時他整天都行走在11月裡泥濘的田野上。

    有一次,基爾畢奇尼科夫遠遠地聽見,他那生動并飽含快樂能量的歌聲。

    但波波夫回來時卻黑着一張臉。

     12月初,波波夫派基爾畢奇尼科夫去了趟省城,他開了張清單,要買一些書籍、電氣設備、儀器和用具。

     一個星期後,基爾畢奇尼科夫回來了,然後,法捷伊·基裡爾洛維奇就開始制造某種小型但卻複雜的儀器。

     唯有那麼一次,一個深夜,當基爾畢奇尼科夫正在往油燈裡灌煤油,波波夫來找他:&ldquo哎呀,真是無聊又煩悶,基爾畢奇尼科夫!給我說說吧,你是個怎樣的人,有沒有未婚妻,你生命的目的是什麼,你有過痛苦和憂愁嗎?諸如此類,你随便說說吧。

    難不成,你就單單是個類人猿?&rdquo 基爾畢奇尼科夫定了定神,說道:&ldquo我沒什麼好說的,法捷伊·基裡爾洛維奇!我一無所有也沒什麼打算,我隻是想弄明白您在幹些什麼,可您卻從來啥也不說。

    我知道我這麼說沒什麼意義,我最好是老老實實地幹活就成。

    說句實在話,法捷伊·基裡爾洛維奇,我會弄明白的!&rdquo &ldquo夠了,打住吧,你什麼也不可能明白!好吧,沒什麼可說的了,去睡吧,我再坐會兒&hellip&hellip&rdquo * * * 慣常地,法捷伊·基裡爾洛維奇又出去散步了。

    外面,田野已經上凍了,已是了無生氣。

    為了加固礦坑,基爾畢奇尼科夫砍了幾根木架子,然後就進屋拿火柴,準備抽支煙。

    來到桌子邊,他拿起火柴正準備點煙,瞄了一眼昨晚波波夫寫的稿子,剛看了幾句,立即就被吸引住了,既忘了點煙,也忘了是身在何處,甚至連自己姓什名誰都忘了。

     我親愛的同行和尊敬的老師!關于我寄給您審閱的手稿的第八章,我有必要作出如下補充: &ldquo從對以太性質的所有描述來看,應該得出一些必然的結論。

    如果說電子是一種微生物,也即這是一種生物現象,那麼以太(就是我手稿中稱之為&lsquo集合體&rsquo的東西)就是電子的墳場。

    以太是那些将死的或已死的電子聚合在一起形成的物理質量體。

    以太是由電子這種微生物的屍體混合而成。

    另外,以太其實不僅是電子的墳場,同時也是電子的生命之母,這是因為死電子是活電子唯一的食物。

    電子是以自己先輩的屍體為食。

     &ldquo借用您的術語&mdash&mdash阿爾法生物,即電子微生物,它們的生命周期與人類的生命周期是不相匹配的,這就給觀察它們的生命形态帶來巨大的困難。

    因為,電子的壽命大約是5萬到10萬年,這個壽命遠遠大于人類的壽命。

    因此,相較于人類這種高級有機生物而言,電子微生物就像那些更為古老原始的生物一樣,其生命進化的過程非常緩慢,因而其進化的顯性特征也極為不明顯。

    甚至可以說,電子微生物機體的生物進化過程緩慢得令人震驚和可怕,以至于即使用最為先進和靈敏的儀器,都不可能觀測到它們的進化過程。

    這種情況下,在人類看來,自然的物質世界就是沒有生命或者死去的東西。

    對不同物種來說,這種生命周期的差異性是相當可怕的,甚至可能是導緻自然災害的根本原因。

    一種生物的生命存在仿佛經曆了一個紀元,而另一種生命則仿佛隻存在了一瞬間。

    這種&lsquo多重時間&rsquo是橫貫在不同物種間的一道厚重且牢不可破的城牆,所幸如今人類開始用科技的重炮正努力地轟擊并試圖打破這道城牆。

    科學技術的作用如今已開始具備了倫理道德的價值和意義:科學技術正在把生命的悲劇轉變為美好的抒情詩,因為她将把如同人類和電子微生物這些不同的物種,通過生命的本質統一性予以聯結和使之接近。

     &ldquo不過,如果能夠消除那些導緻電子微生物生命周期漫長的現象,那麼就可以加快電子微生物的生命進程。

    這裡,有一個前提得作出說明&mdash&mdash以太,就像科學所證明的那樣,是一個特别具有惰性、基無活性反應和喪失了基本物質屬性的領域。

    以太的這種不可感觸性和不可知性用&lsquo同類相識&rsquo原理能夠解釋,但相對于人類和電子微生物墳場&mdash&mdash也就是以太,此類具有巨大的差異性的東西來說,則是難以理解和說明的。

    可能,正是由于以太&lsquo喪失&rsquo了它的物質屬性,則人類與活的微生物&mdash電子之間,包括與以太之間,就具有了根本性的差異。

    前者&mdash&mdash是活體,而後者&mdash&mdash則是死物。

    我想指出的是,以太的這種&lsquo不可知性&rsquo更多地具有心理學方面的價值,而非物理學層面的。

     &ldquo以太,作為一種&lsquo墳場&rsquo,内在沒有任何的積極性。

    因此,那些以其為食物的存在物(電子&mdash微生物),就處于永恒的饑餓狀态。

    它們的食物主要依靠外部某種偶然的力量所驅趕來的新生的以太物質。

    這也是電子微生物生命漫長而緩慢的原因所在。

    對這種生物來說,它們的生命活動不可能激烈,因為它們的食物來源是如此的緩慢。

    這也導緻電子微生物生命機體進化和演變的進程變得遲緩。

     &ldquo顯然,加快食物提供的節奏,就能夠提高電子微生物的生長速度,進而促使它們快速地繁殖。

    隻要提供足夠的食物來源,那麼電子微生物的生命機體就能夠飛速增長,其内在的生物變革也将變得相當容易,如此,則原子緩慢的生理成長速度也将輕易得到改變。

     &ldquo不過,這種食物條件的改變,必須使引起電子微生物的全部生命活動迹象至少達到如此強度,即可以讓人較為容易地觀測到它們的生命活動狀态。

    當然,這種生命活動強度同時也能夠縮短電子微生物的生命周期。

     &ldquo上述全部的科學猜想之意義和目的在于,要縮小人類和電子微生物之間生命周期的差距。

    那樣的話,電子就将迸發出巨大的産能,從而被人類所利用。

     &ldquo但是,如何給電子提供更為自由和豐富的以太食物源?如何用技術建造一個以太通道,也即通向以太之路?&hellip&hellip &ldquo出路很簡單&mdash&mdash電磁軌道&hellip&hellip&rdquo 波波夫的手稿至此就斷了,顯然他并沒有寫完。

    波波夫所寫下的東西,基爾畢奇尼科夫并不是都能理解,但他卻抓住并把握了其全部内在的思想。

     法捷伊·基裡爾洛維奇很晚才回來,然後倒頭就睡了。

    這種表現于他而言,可是從來沒有過的。

    基爾畢奇尼科夫又坐了會兒,讀了讀一本名為《論礦井設備》的書,可他壓根就沒明白裡面到底寫了些什麼。

     有一些思想,天生就會指引人并控制其頭腦,那麼這人,是有所求還是無所求,也就沒什麼分别了。

    基爾畢奇尼科夫了無睡意,感到有些氣悶和焦慮。

    波波夫打起鼾來,不斷發出夢呓聲。

     基爾畢奇尼科夫從箱子裡拿出自己那本舊日記本,那是他用一些筆記本串在一起而成的。

    他打開日記本,默默地讀了起來: 3月20号,晚上9點,母親和孩子們穿着舊衣服直接睡在了地闆上,什麼也沒蓋。

    母親一條精瘦的腿裸露在外面,讓我感到傷心、羞愧和心痛。

    哺育了11個月後,他就斷了奶,靠浸軟的面包養活。

    多麼低賤的一條生命呀!難道,我天生就是這樣的一條賤命嗎?難道我就不能改變我這低賤的命運的前進方向嗎?為何我要讓這命運去折磨孩子,還有母親&hellip&hellip應該為這樣的人而活着,那些正在創造未來的,正在被沉重的思想所折磨的,正在整個人本身都在變成未來、變成一種速度和追求的人。

    這樣的人很少,他們可能消失了,甚至可能根本就沒有這樣的人,但我就是為他們活着并繼續活下去。

    那些為追求個人享受而白白浪費自己生命和心靈的人,我不會為他們而活着。

     基爾畢奇尼科夫走出屋子,抓起一根原木,像扔棍子一樣扔進了峽溝。

    随後,他牙齒繃得緊緊的,嘎吱作響,又哼哼了幾聲,拿起斧頭砍在了門檻上,苦笑了起來。

    院子裡隻有一棵柳樹,基爾畢奇尼科夫走上前去,緊緊地抱住樹幹,與柳樹一起在夜風裡搖曳和顫抖。

     * * * 早上,法捷伊·基裡爾洛維奇正吃着烤土豆,突然放下手中的食物站了起來,看上去很快活和滿懷希望,一副偷着樂的樣子。

     &ldquo地球喲!将不再是我的居所!飛船喲&mdash&mdash風馳電掣,帶我去那高遠的天堂!&rdquo 他神經質地突然冒出這麼一句,令人覺得十分可笑,連他自己也變得茫然失措起來。

     然後,他又叫道:&ldquo基爾畢奇尼科夫!說吧,你究竟是個令人讨厭的虱子,是個雜種敗類,還是個勇敢的弄潮兒?快說,你這個凡夫俗子,我們現在是在飛船上還是在農舍裡?啊哈,我們當然是在飛船上,不要在土台上流眼淚,趕緊地,用你厚實的雙手把舵穩住!閉嘴,你這隻蟋蟀!我知道航向和位置&hellip&hellip按住!朝那個方向,前進!&hellip&hellip&rdquo 基爾畢奇尼科夫一直沉默無語。

    波波夫生病了,得了痢疾,睡覺時一直在胡言亂語,白天醒着時嘴裡也沒一句好話,偶爾還會怪怪地笑出聲來。

    狂熱的腦力勞作把他身體裡的血液都快榨幹了,他那幹枯的軀體日漸不支,情緒也時好時壞。

    基爾畢奇尼科夫看在眼裡,不由為波波夫擔憂起來。

     無盡的孤獨、沒日沒夜的忙碌、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狂熱和偏執,等等,這些日漸摧殘着波波夫的心靈,與他共事是越來越難了。

    盡管其母親15年前就去世了,可如今,法捷伊·基裡爾洛維奇卻對她産生了強烈而綿長的思念。

    他在房間裡徘徊,思念着母親那放在棺材裡的鞋子,思念着母親那裙擺和乳房的氣息,依稀看見了母親那溫柔的雙眼,那令人無限癡迷的溫暖懷抱,和那永遠如同迷人的故鄉般令人神往的身軀&hellip&hellip在基爾畢奇尼科夫看來,波波夫病得相當嚴重和奇異,但他卻無能為力,隻好沉默無語。

     就這樣過了一兩個月。

    法捷伊·基裡爾洛維奇越來越難以幹活了,終于,到1月25号的時候,他早上甚至都沒有起床,隻是對基爾畢奇尼科夫說道:&ldquo基爾畢奇尼科夫,打掃一下屋子,收拾好自己的東西,趕緊滾吧!我要陷入沉思了!&rdquo 收拾完屋子,基爾畢奇尼科夫出了門。

     暴風雪起來了,屋外卷起漫天大雪,籠罩着草原。

     基爾畢奇尼科夫下到了山谷底,蓋上礦坑口子,波波夫已經開始在那裡安裝儀器了。

    暴風雪越發猛烈了,院子裡的器材都發出了嗚嗚的嘶鳴聲。

    四下裡無處可去,于是,基爾畢奇尼科夫爬上了堆滿雜物的屋頂小閣樓。

    風雪無情地撕打着屋頂,突然,基爾畢奇尼科夫仿佛聽見了一縷怪異而憂傷的樂音,這樂音他好像很久以前曾經聽過。

    這樂音讓人禁不住想哭泣,一種對死者滿懷悲傷的情緒爬上了他的心頭,無盡的悲傷和懷念仿佛毒藥般迷醉了人的身軀和心靈。

    一時間,這種情緒讓基爾畢奇尼科夫覺得全身疼痛無比,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感受,他無力地倒下了。

    他仿佛忘記了嚴寒,身體還在顫抖哆嗦,卻竟然也睡着了。

     那樂音也跟随着飄進了他的夢鄉。

    基爾畢奇尼科夫突然感覺傳來一股沉重而緩慢的涼意,他的意識因這股涼意開始波動起來,開始為蘇醒而奮力地戰鬥着,卻又因驚恐和壓抑而感到疲憊不堪。

     基爾畢奇尼科夫突然驚醒過來,好似有人在耳邊發出了一聲尖叫,又好似什麼東西猛然墜落下來,觸地之際又戛然而止,引起了令人驚心的震動和難受的刺耳聲響。

    基爾畢奇尼科夫立即翻身而起,撞到了屋頂,溜身而下來到院子裡。

    暴風雪瘋狂肆掠着大地,撕裂了天際,露出了地平線的盡頭和漆黑的茫茫原野。

    風雪鋪天蓋地,籠罩着山谷深處。

    基爾畢奇尼科夫發現房門開着,門口風雪嗚咽。

    他走進屋子,發現了一堆雪丘,法捷伊·基裡爾洛維奇正躺在雪丘上,而不是在床上,下半個身子都埋在了雪裡,霍然已經沒了氣息,胡須向上倒卷着,那件熟悉的西服背心毫無生氣地貼在軀體上,慘白的額頭上顯出無盡的蕭索和失意。

     穩定下心神,基爾畢奇尼科夫把法捷伊的遺體夾在胳肢窩,拖到了床上。

    法捷伊·基裡爾洛維奇的下牙已經脫落,遺體順勢滾動了一下,側躺在床上,腦袋耷拉着垂下,仿佛要極力靠近地心。

    基爾畢奇尼科夫關上了門,抖落掉身上的殘雪。

    他發現了小半瓶殘留的粉紅色毒液,将剩餘的藥水倒在了雪堆上,雪堆冒出了青煙,并發出了咝咝的聲響,積雪消融,毒藥開始腐蝕着地闆。

     桌面上,墨水瓶底下,一頁手稿未盡,上面寫着,&ldquo出路很簡單&mdash&mdash電磁軌道&hellip&hellip&rdquo * * * &ldquo基爾畢奇尼科夫同志,您是共産黨員嗎?&rdquo區執委會主席問道。

     &ldquo我是預備黨員。

    &rdquo &ldquo那就對了。

    說說看吧,這是怎麼回事?我想您是明白的,這是一件糟糕透頂的事情。

    問題的關鍵倒不在于責任,而是确實死了一個罕有且價值巨大的人。

    您發現什麼筆記沒有?&rdquo &ldquo沒有。

    &rdquo &ldquo那好吧,說說詳細經過吧。

    &rdquo 基爾畢奇尼科夫開始說了。

    辦公室裡,除了有執委主席在場,還有區黨委書記和國家政治保安局的特派員。

     當基爾畢奇尼科夫說的時候,他們都非常認真和專注。

    基爾畢奇尼科夫對所知道的一切和盤托出,甚至包括波波夫那未完成的手稿中的内容,也談到了暴風雪是如何瘋狂地撞開了房門,談到了波波夫的腦袋奇怪地耷拉下來,那姿勢活人可做不出來,進而還說到波波夫死時跟他活着沒什麼兩樣,對他來說,死亡似乎很稀松平常,如同是家常便飯。

     基爾畢奇尼科夫就說了這些。

     &ldquo居然有這種事,真是不可思議!&rdquo區黨委書記說道。

    &ldquo波波夫是個十足的頹廢主義者,是個完全腐化堕落的家夥。

    當然,他是個天才,但是生養他的這個時代容不下他,導緻他過早地死去,他的天才也就此終結,還來不及做出什麼實際的貢獻。

    神經紊亂,心靈頹廢、沮喪和玄奧的形而上理論,這一切都同波波夫的天才矛盾地統一在同一軀體内,因此,他會有今天這個結局,是遲早的事情。

    &rdquo &ldquo正是如此,&rdquo區執委主席說道,&ldquo事實擺在眼前,毋庸置疑。

    科學是神聖而強大的,可這個搞科學的卻是個雜種和敗類。

    看來,是時候讓那些内心強大且目标堅定的新人頂上來了&hellip&hellip&rdquo &ldquo那你如今對此事是确信無疑啰?&rdquo國家政治保安局特派員問道,&ldquo兄弟,你真是個奇怪的人!我認為,這件事情現在應該有個結論了。

    這樣吧,如果大家對基爾畢奇尼科夫的說法沒有意見的話,那麼就讓他繼續在此看管波波夫的科研基地。

    不過,無論多少,應該給基爾畢奇尼科夫一些報酬,&rdquo他看着區執委主席,&ldquo你呢,一定要安排地方财政解決這個問題!另外,得向派出波波夫的科研機構通報一下情況,目的是希望他們能夠派來接手此項研究的人手&hellip&hellip同時,這裡的一切東西都必須嚴加看管!我會派人來對這裡的東西逐一進行登記,要知道,這裡的科學儀器和波波夫的手稿都很寶貴,還有這樣那樣一些器材和财物&hellip&hellip&rdquo &ldquo那是當然,&rdquo區執委主席說道,&ldquo就這麼處理吧。

    我去召開區執委主席團會議,把整個情況都通報一下,并把我們今天的這個決議定下來。

    &rdquo 一周後,收尾工作結束,波波夫的遺體被送去了莫斯科,而基爾畢奇尼科夫也被任命為波波夫研究基地的看守,每月工資15盧布。

     基爾畢奇尼科夫拿到了一份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