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好而粗暴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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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爾采夫司機) 1 在托盧别耶夫機務段,亞曆山大·瓦西裡耶維奇·馬爾采夫是公認的最出色的司機。

     他不過30來歲,卻已拿到一級司機的資格,并且早就開上了快車。

    我們機務段下來第一輛&ldquo約斯&rdquo型大功率客運機車那會兒,段上就指定由馬爾采夫來操作,這絕對是正确而英明的。

    而跟馬爾采夫搭檔的副司機,是段裡一名上了點歲數的鉗工,名叫費奧多爾·彼得羅維奇·德拉班諾夫。

    隻是,這人沒幹多久,就考上了司機,被派到另一輛機車上幹活去了。

    我呢,接替德拉班諾夫,受命到馬爾采夫的班組當他的副手。

    這之前,我幹的照樣是副司機的活,不過開的卻是那種舊式的、小功率的家夥。

     對于這次調動,我自個兒是美滋滋的。

    &ldquo約斯&rdquo型機車,我們全段當時就這麼一輛,單是那長相,就叫我激動和振奮;我可以就那般久久地望着它,一時間,心裡格外舒坦和歡喜&mdash&mdash這實在是太美妙了,活像小時候第一次念着普希金的詩那樣。

    另外,我也盼着到一級機師的班組裡幹一陣子,好将他那駕馭重型快速列車的技藝學到手。

     亞曆山大·瓦西裡耶維奇對于我調到他的班組裡這事,态度不好不壞,甚至有些冷淡。

    看樣子,誰來當這個副手,在他來說都沒啥關系。

     出車前,我跟往常一樣,全部零件都要挨個兒檢查一遍,所有的操作裝置和輔助設備也都試着搗鼓一番,直到覺得車子可以上路了,心裡才踏實舒坦。

    我好一陣子忙活,亞曆山大·瓦西裡耶維奇就在邊上看着,神情還很是專注,可我完事兒之後,他卻又親自動起手來,重新檢查了一遍車況,好像不放心我似的。

     亞曆山大·瓦西裡耶維奇一而再,再而三地插手我的分内之事,這讓我不免惱火,卻又不好吭聲,後來也就漸漸習慣了。

    不過通常來說,隻要我們一旦上路,我心裡的不痛快也就不翼而飛了。

    我一邊留意着那些與飛馳的機車狀況息息相關的儀器儀表,忙乎着查看左機的運轉情形和前方的路況,一邊還時不時地瞧一眼馬爾采夫。

    他開起車來,活像一個本領超凡的大宗師,信心百倍、勇猛果敢;又如同是位才華橫溢的演員,神情專注、酣暢淋漓。

    那整個的外部世界,仿佛都融進了他的内心體驗,他可以牢牢地将其掌控和予以統帥。

    亞曆山大·瓦西裡耶維奇目視前方,眼神松弛而散漫,仿佛空空如也,可我知道,前方的整條道路,撲面而來的整個大自然中的一切,他都看得清清楚楚&mdash&mdash甚至,一隻麻雀,一隻被氣流從道砟山上卷入行進的車列中的麻雀,他也能發現,并且還饒有興緻地回頭看上一眼:我們開過之後,它會不會有事,又飛到哪兒去了。

     我們從沒因自身的原因而晚點;恰恰相反,有好些中間站,我們本應該正常通過的,卻經常被攔下來停在那裡,隻因我們提前到達了,隻好拖延拖延,以便将我們重新納入運行時間表。

     通常,我們幹起活來都是不說話的;隻是間或,亞曆山大·瓦西裡耶維奇會拿扳手敲那麼一下鍋爐,也不扭頭看我,以示我該注意機器運轉的某種異常狀況了,或者提醒我機器要發生劇烈變化了,讓我有所警覺。

    我總是很好地領悟到了這位老同志師傅無言的指令,盡心竭力地幹着活,可他對我的态度卻始終沒啥改觀,依舊那麼生分冷淡,跟對那名加油兼鍋爐工一個樣,到站後照樣要檢查檢查壓力潤滑器,看看車輪連杆的螺絲擰緊了沒有,試試主動軸的活塞是否還靈光,等等。

    要是我剛好檢查完某個摩擦部件,并給它上好了油,那馬爾采夫則緊接着跟在我後面,又把那個部件再檢查一遍,又再上一次油,就仿佛我的活路不管用似的。

     &ldquo亞曆山大·瓦西裡耶維奇,這個十字頭聯軸,我呀,已經檢查過了。

    &rdquo有一次,在我檢查完之後,他又開始了,我于是對他說道。

     &ldquo我呀,就想自己動手。

    &rdquo馬爾采夫微微地笑了笑,那笑容中含着一絲憂傷,這令我着實有些驚訝。

     後來我就明白了,他在憂傷個啥,也搞懂了他為何對我們總是那麼冷冰冰的。

    他覺得在我們面前,自己要高明得多;比我們都更懂機器,要透徹得多;他也不相信我或者什麼别的人,可以将他那份得天獨厚的神秘本領學到手,那個既能夠同時看清沿途的麻雀和前方的信号,又能夠同時感知察覺路況、車重和機器給力狀态的神秘本領。

    當然,馬爾采夫認為,在勤奮用功上,在賣勁兒幹活上,我們甚至是可以超過他的,但他從沒想過,我們會比他更熱愛火車,會比他駕駛得更出色&mdash&mdash更出色的,他覺得,根本就不可能了。

    正因為如此,馬爾采夫跟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就顯得特别憂傷;他對自己的天才本領感到苦悶,就仿佛他在因孤獨而惆怅,他不知道,要如何跟我們講,我們才能夠理解。

     而我們呢,确實也沒辦法搞清楚他的那份能耐。

    有一次,我請求亞曆山大·瓦西裡耶維奇,讓我獨自駕駛一陣子列車;他倒是答應了,準許我開40來公裡,自個兒則坐在了副司機的位置上。

    我剛開了20公裡,就慢了4分鐘,在一段連續上坡路段,我怎麼整,時速也沒超過30公裡。

    然後輪到馬爾采夫來開;上坡的時候,他的速度穩定在50公裡;轉彎時,他也不像我那樣控制不好機器。

    沒多久,他就将我耽擱的時間追了回來。

     2 我給馬爾采夫當了将近一年的副手,從頭年8月到第二年的7月,待得7月5号這天,馬爾采夫作為特快列車司機,出了最後一趟車&hellip&hellip 我們接了一列80軸的客車,到手的時候已晚點4個鐘頭了。

    調度員專門跑出來,到車頭跟前拜托亞曆山大·瓦西裡耶維奇,無論如何都要盡量壓縮一下列車晚點的時間,哪怕壓縮到3小時也好,不然他就很難将空車安排到旁邊的車道上了。

    馬爾采夫答應他将盡量往前趕時間,然後我們就上路了。

     那會兒正值傍晚8時許,不過,夏天的時日較長,太陽還帶着初升時的那股暖洋洋的勁兒,明晃晃地照着。

    亞曆山大·瓦西裡耶維奇吩咐我,全程都要将鍋爐裡的蒸汽壓力,保持在離極限值隻差半個大氣壓的水準。

     半個小時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