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太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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徘伊的努阿利們(大概,是指奴隸們。

    &mdash&mdash編譯者注)一時半會兒不挺身而出,那麼穆安尼亞國(作者的國家。

    &mdash&mdash編譯者注)的阿尤納政權也就不會到來。

    這個,我将在下一部書中予以述說和演繹。

     尊-佐伊加不相信接觸溝通,也不相信繼承延續,或者甚至不相信獨立存世的阿尤納人民擁有遙遠的血脈關系。

    每一個阿尤納時代的人,都是一個獨立存世的個體;他降臨于世,綻放生命,然後熄滅消逝在利塔時代,沒留下絲毫足迹,未激發丁點回音,也沒有過往的曆史和永恒的未來。

    尊-佐伊加在這方面的論述振聾發聩、扣人心弦,其言辭如下: &ldquo無有永生不死的創造。

    最後一個阿尤納人和最後一具波伊亞(大概,是指樂器。

    &mdash&mdash編譯者注)在将來某一時刻都會變成碎片和塵埃;那些僅僅幾年前出自我們之手,也獨獨為了我們自己,所編撰的詩歌和樂曲,其所描繪構織的那個絢麗世界,對我們來說不過是昙花一現和過眼煙雲,正在沉寂和消散。

    霍爾徘伊國在旋律學與和聲學方面所取得的卓越成就,在未來的阿尤納人看來,不過是一些古怪的樂器在發出白癡般的嘶啞嗚咽之聲而已。

    維爾納伊和李斯特列伊的畫作很快就會腐爛成灰了,那些殘餘的精神和意志也将終成絕響,對他們來說,這些畫作的命運也僅是,其畫面越大,碎裂成的彩色破布片就越多而已。

    如今,有誰還明白索爾貢納(某個被遺忘的遠古國度。

    &mdash&mdash編譯者注)的抒情作品呢?又有誰知道,有誰能明了,對索爾貢納世界的人民來說,它又意味着些什麼呢?&rdquo 利塔時代,是否就是滅亡的阿尤納時代,是否就是毀滅的心靈,是否就是阿尤納時代的居民們、建設者們和各式各樣的存在者們,所僵化的屍骨和粉身碎骨的塵埃呢?或者&mdash&mdash并非如此嗎?是否正好相反呢?抑或問題真正的答案,尊-佐伊加也無所知曉呢?是否是都毀滅了,是否是注定要死亡,後世所有的阿尤納人對此毫無記憶;是否有可能,在霍爾徘伊仍殘留有阿尤納時代的種子呢;換而言之,是否有可能,在霍爾徘伊,努阿利們發生起義,阿尤納時代得以複活,就如同在我們的穆安尼亞所發生的那樣!&hellip&hellip 有三張書頁拆解不開也無法破譯(損毀非常嚴重),下文是後面較為清楚的部分。

     &hellip&hellip曆史之相待自然,就如同時間之相待空間。

    曆史根本就不是僅限于人類範疇内的概念: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麼,世界就可能是由彼此不相幹的事物堆積而成的一個大塊頭,而非我們所知曉的,那個曆經無數滄桑演變、生機盎然而又絢麗多彩的有機體。

     自然是曆史之影,是其棄物和試驗品&mdash&mdash曾幾何時,那些生機活潑和自在歡躍之物,諸如時間、虛空、未來等等,如今則變成了過去、空間、物質、形式和棄路上被遺忘的孤石。

     我們應該重新審視和評價曆史與自然:我們應該将一段曆史視作已在手或被認識的事物;而把自然抛諸腦後,置于一旁,視若廢物,當作那一時間,那為曆史所掌控和吞食的時間,它被曆史演變成了空間&mdash&mdash變成了幽暗而狹窄的牢獄,成為了死寂、空曠而慘白的囚室。

    而身處自然-空間的人類&mdash&mdash就是寒冬曠野中饑腸辘辘的餓鬼:他所需要的不是自由的風和單純的求死意志,他需要的是食物和溫暖舒适的居所。

    曆史中的人類&mdash&mdash就是渴求一切、無所滿足的存在,他的靈魂和意志無拘無束,并裝置有不知疲倦、強大威猛的羽翼。

    嚴謹的規則,精确的形式,曆經滄桑的和諧依從關系,微妙的平衡,這些&mdash&mdash不過是遠去的自由之遺痕和足迹,是其之所棄,是其化作朽木的試驗品。

    而自然&mdash&mdash它就是規則,就是曆史唾棄的選擇,就是曾幾何時,人類火熱跳動的心靈所曆經的道路。

    自然&mdash&mdash就是曾經的曆史,就是往日的神話。

    曆史&mdash&mdash它是未來的自然,是通向未知之物的那條小路。

    其實,未知之物,也就是那尚不曾降生的宇宙所蘊含的無限豐富和多姿多彩,是那人類有限的目光所尚未企及之物&mdash&mdash也正因為如此,它就是無限的可能,也是真切的自由:具備無所不能的可創造性,擁有永不枯竭的創造形式選擇的任意性。

     這樣看來,是曆史,而非自然&mdash&mdash無論古今,它皆應該成為我們思想之所指,之所欲所求;因為,曆史就是遠顧之目光,就是變幻莫測的未盡命運;曆史就是時間,而時間&mdash&mdash就是尚未定型和實現的空間,也就是未來。

    而那自然,不過是過往逝去的,形式固化的,和在空間狀态下停滞冰凍的,時間。

    因此,我們本不應該去認識自然,我們本來就應該去遭遇和理解的唯有曆史,因為曆史就是我們的命運,而命運&mdash&mdash它就是我們智慧和才能的指針,就是我們之目的和終點的使者,或者,它就是另一種永恒之在的開端和起源。

     于我們而言,曆史就是縮減的時間,是命運本身的一種錘煉和經曆。

    自然&mdash&mdash它就是時間的終結,這終結性就在于,時間停滞不前了;而停滞的時間就是空間,也即為自然的内在本質,是一副慘白僵死的面孔,之中了無生機,也因而缺乏神秘。

    神秘不再的斯芬克斯雕像,盡顯猙獰和陰森。

    (之所以神秘,皆因之擁有命運。

    自然中是沒有命運的。

    &mdash&mdash編譯者注) 不過,人類并非生活在空間&mdash&mdash自然中,也不生活在曆史&mdash&mdash時間&mdash&mdash未來中,而是活在它們彼此的交接之點上,于此交接點,時間在轉換成空間,曆史在演變成自然。

    人的内在本質相當于一個異物或它者,甚至根本上看,其既是時間也是空間,它就存在于時空交結的邊緣,是第三種存在的形式;隻是讓那火熱而沸騰的熔岩&mdash&mdash即時間,穿透了自己的身軀,回眸一望,那火之混沌在燃燒和升騰,如同龍卷風一樣,不斷地向上旋轉和攀升&mdash&mdash然後,開始下降和減弱&mdash&mdash從自由自在和全能萬象之态變為羸弱多病和身陷桎梏之狀&mdash&mdash也即變成了空間、自然和意識。

     這些思想,在穆安尼亞最新的科學技術裡面,可能會找到類似的說法或認知,然而,在有些地方,我的認識并不充分和有所局限。

     遠離那自然&mdash&mdash去向那自由之所,擁抱那輝煌的詩篇,奔向那世人恒久傳說的虛無缥缈的美妙國度&mdash&mdash也即,去歡呼和融入那曆史吧!曆史難以認清,也不可預測:任何預測都是有限和僵化的,是非自由性的,必将扼殺和撲滅任一希冀企及或實現它的願望。

    如今,曆史卻将要被準确地預測了,人類前進的道路也将因此而變得輕松和明确起來。

    可是,此種現象&mdash&mdash絕對不是真正的曆史。

    這是一種錯覺,是曆史的偏移和崩塌,是那時間中新生不久、尚未冷卻穩固和平衡通達的自然之下落斷層(由此就好比,根據石塊下墜之狀态,可以提前預見到其墜落之軌迹和地點。

    &mdash&mdash編譯者注)。

    我們之所認知和接受的曆史,并非真正的曆史,非其之本真&mdash&mdash僅是冷卻固化和形式顯現的自然,是其演化過程中剩餘多出、額外附加和混淆真僞的那部分。

    我們應該一而再,再而三地,對那些穩坐在穆安尼亞的科技殿堂中、存在于人類日常生活的觀念認知中,老神在在的仙神們,予以執著地批評和譴責。

    這批評譴責,也就是人類用雙手在對世界進行改造和重塑,使之适宜并符合自己的需要;那新生的人類越是奇特别緻和稀罕少見,那世界就越發難以與之相适應和匹配,就越是有必要改造和修整之&mdash&mdash那人、那種族必将改造其世界&hellip&hellip因此,總而言之,人類進步之目标就在于&mdash&mdash摒棄那現實之強大而森嚴的專制獨裁,讓那規則定律與奇迹&mdash&mdash與自由相生相伴。

     尊-佐伊加有句話很精辟:曆史就是外象繁華而燦爛的世界。

    的确,畢竟那外象具有運動性和變幻性的特質。

    而變幻性,它就是一種奇迹和自由,是唯有曆史和生命才具備的特性。

    至于自然&mdash&mdash它不過是呆滞石化的外象,甚至她也并非外象,而是某種無象:外象不可能是死氣沉沉之物,它&mdash&mdash是一種遊戲和運動。

     這樣,我們就觸及那一根本的、更深層次的問題:那新興的、經由努阿利起義所誕生的人類,其阿尤納時代又将是怎樣一番光景;甚至,是否這阿尤納時代已經開始,成為了一種現實。

    在下一部即将面世的論及努阿利和利塔時代的書中,這一問題之謎将徹底揭開,我們将預測,并且也已經預測到,從那新興人類的胸中将迸發出怎樣的旋律和歌謠,那新人類已經用有機體替代了機械體,他們已經在那地球的外緣為自己構建了結實而穩固的居所,并将自己的雙手和思想,伸向了大地的深處,伸向那大地溫暖而隐秘的内核,也伸向那些仍自由飄蕩和跳動的星球。

     從那将死的、用屍山血海鑄就的穆安尼亞國中,誕生成長起來的,帶給人類無上光環、同時也注定要将之終結的阿尤納時代,她代表着一個全新的時代的來臨&mdash&mdash沖向并征服宇宙,不再是過去那種人對人的征服和沖擊&mdash&mdash這就是意識的奏鳴和歡唱,一首意識的交響樂&hellip&hellip 至此,現代人&mdash&mdash學者們從《阿尤納之歌》中揣摩和擠榨出來的東西,就全部結束了。

     &ldquo沒有,&rdquo基爾畢奇尼科夫讀完後說道,&ldquo的确很精彩,卻也很是空洞和幼稚:這個尊-佐伊加的思想,我們這裡随便一個少先隊員都可以瞬間看穿和掌握!人們需要内心的真理,也就是那份甯靜,而我需要的卻是那能夠生養和繁殖鐵的以太!真是無聊啊!&rdquo基爾畢奇尼科夫咕哝道:&ldquo遠古凍土地的人們壓根就不想什麼發展道路問題!裡面全是些情情愛愛的東西,什麼藝術創作呀,什麼心靈相通呀,可哪裡有提到過面包和鐵呢?&hellip&hellip&rdquo * * * 基爾畢奇尼科夫深深地憂愁起來,因為他是人,而人有時的确是會憂郁傷感和犯愁的。

    他已年滿35了。

    那些為建設以太通道的儀器設備仍靜靜地擺在那裡,基爾畢奇尼科夫感到十分迷茫。

    在做試驗的時候,他老是念叨着波波夫的那句話,&ldquo出路很簡單&mdash&mdash電磁軌道&rdquo,但一切的努力好像都不過是一些把戲,而那電子微生物的以太食物通道卻仍舊沒有着落。

     &ldquo看來呀!&rdquo基爾畢奇尼科夫毅然決然而又惡狠狠地對自己說道。

    &ldquo是該試試别的路子了!&rdquo然後,他仔細聽了聽妻子和孩子們的呼吸聲(正當夜深人靜入夢時),點了一支煙,聽着窗外特維爾市深夜的響動,突然覺得過往的一切都是浮雲。

    &ldquo是時候出去四處走走看看了,基爾畢奇尼科夫工程師,你真是爛透了!家又怎麼啦?妻子嘛,還很漂亮,會有男人來陪伴的;孩子們都很健康,國家富起來了,能夠養活,也會長大的!這是唯一的出路,别的,都是死胡同&mdash&mdash如同法捷伊·基裡爾洛維奇的末路:大門洞開,死在了雪堆上!&hellip&hellip好吧!基爾畢奇尼科夫,就這麼弄事兒吧!&rdquo 基爾畢奇尼科夫無限傷感地吸了口氣,面色真誠而痛楚。

     &ldquo瞧我,到底幹了些什麼?&rdquo深夜裡,他又輕輕地自言自語起來。

    &ldquo簡直一事無成。

    凍土地帶嗎?也就小菜一碟的事兒:有沒有我,人們一樣搞得定。

    克洛霍夫比我更有天賦。

    那個瑪基森&mdash&mdash是位真正的科技工作者!他真的用思想發動了機器!可我&hellip&hellip而我卻擁抱着生活,小心翼翼地捧着她,讨好她,可卻無論怎樣使勁兒,也沒能讓她開花結果&hellip&hellip似乎人隻要一結婚,自己剛有點男人的樣子,就開始對妻子有所隐瞞了&hellip&hellip&rdquo 這時,基爾畢奇尼科夫猛然回過神來: &ldquo我的老先生,您在思考些什麼哲學問題呢?難道就絕望了嗎?打住吧!啊哈,兄弟,我的神經全都串起來想明白了:那種簡單而平常的生理組織,主觀上是不會感覺到痛苦的&hellip&hellip既然如此,你又在那裡痛苦些什麼呢?&rdquo 突然,電話鈴聲響了,來得真不是時候。

     &ldquo你好,基爾畢奇尼科夫!我是克洛霍夫。

    &rdquo &ldquo你好,什麼事兒?&rdquo &ldquo我呢,兄弟,接手了一項任務。

    得去費伊蘇羅夫斯克大西洋造船廠,去那兒制造世界上第一艘海浪噴射艇。

    這可是一種全新的設計理念&mdash&mdash船航行的動力竟然來自海浪本身!設計者是工程師弗柳韋内别爾克。

    &rdquo &ldquo哦,聽說過,那我,去那兒幹嗎?&rdquo &ldquo你在磨叽些什麼呢?鬧心鬧糊塗了,是吧!你這個壞家夥!我去那兒當總工程師,你呢,就來做我的副手!我可是學造船專業的,咱倆一起絕對能成事兒。

    而且,弗柳韋内别爾克也會親自來!怎麼樣,一起去嗎?&rdquo &ldquo不,不,我就不去了。

    &rdquo基爾畢奇尼科夫回答道。

     &ldquo為什麼呢?&rdquo克洛霍夫有些沮喪地問道,&ldquo你有地方在忙活着嗎?&rdquo &ldquo沒地兒。

    &rdquo &ldquo嗨,瞧瞧,你這家夥!這鬧心的毛病犯得可不輕,真是怪可憐的!說好了,我就等你一個星期。

    &rdquo &ldquo就别等了,我是不會去的!&rdquo &ldquo那,就随你的便吧!&rdquo &ldquo再見!&rdquo &ldquo晚安!&rdquo 基爾畢奇尼科夫進了卧室,在門邊默默地站了會兒,然後穿上舊大衣,戴上帽子,拿了個包,就永遠地離開了這個家。

    為了自己那份前路迷茫的堅持,他不顧一切、毫無憐惜。

    他隻明白一個道理,那就是:以太通道裝置将能夠使他揭開以太之謎,就如同這個世界的宏偉軀體,既能夠創造誕生一切,也可以吸納包容一切。

    那時,他将極其專業地從技術層面,也就是說真真正正地,揭示并控制整個宇宙,并為自己和人們找到那生活火熱而偉大的意義。

    這項事業很古老,很早就開始折磨着過去的那些先人們。

    隻有那些人類中的敗類和混蛋才會叫嚣:生活沒有,也不可能有意義,裡面隻有吃飯、幹活和沉默。

    不過,如果人的大腦已經完成了進化,真正地成長了起來,那麼,它還會像人的身體那樣,迫切地要去尋找食物嗎?那将會是怎樣的情況呢?到那時,人的進食管道将會自動萎縮和脫落,而對此,人們卻無能為力。

     看來就是如此!您将會發現,人已不再依賴食物了!顯然,基爾畢奇尼科夫是到了一個大腦迫切需要營養的時代,這種迫切就如同饑腸辘辘的肚腑在呼喚食物,就好似燒灼煎熬的情欲在渴望伴侶! 人啦,說不定什麼時候,不經意間,身體内核可能就會誕生一個奇妙絕佳的新生體,這新生體,唯有理性的意識才能控制其情感,别的都不行!也許,這就是進化和發展的方向吧。

    而這種新生體的第一個受難者和代表,就是基爾畢奇尼科夫。

     基爾畢奇尼科夫徒步來到火車站,坐上了開往故鄉格羅波夫斯克市的火車,那個他早已忘記和日漸模糊的城市。

    他已有12年沒回去過了。

    此行,基爾畢奇尼科夫并無明确的目的。

    他一直沉迷于思考中,努力去捕獲那開啟以太通道的靈感。

    懷着無助的希望,想在外省那空蕩蕩的世界裡,收獲些什麼莫名的感覺。

     不知不覺地進了車廂,基爾畢奇尼科夫頓時覺得自己不再是工程師了,而是一個來自偏遠農村的莊稼漢子,操起熟練的鄉土口音同周圍的鄰座交談了起來。

     * * * 10月某天的清晨6點,俄羅斯溝壑起伏的原野上,演化出夢幻般的景象,如同古時啟示錄書中描繪的那般神奇。

    潮濕的雲層低垂,峰巒影影綽綽,山色朦胧而雜亂,不時傳來陣陣潺潺流水聲,霧氣彌漫如牆,卻又是那麼單調和乏味,令往來的行人不免氣悶和惱火。

    這種天氣下,在這個國家裡,如果你在鄉村睡下,噩夢可能會不請自來。

     還真是如此,路上來了一人,好似剛從附近的村莊醒來。

    誰知道他是幹嗎的。

    既像是異教徒,又像是頓河上遊的漁夫,還是一個别的什麼人。

    來者年紀不大,可能是個小夥子。

    他行色匆忙,步伐淩亂,不時揉搓下瘦弱潮濕的雙手。

    山谷邊有個小水塘,那人順着黏土山坡滑了下去,就着甘甜的塘水大口地喝了起來。

    這可真有點怪異和罕見。

    這種10月的天氣,空氣潮濕而陰冷,連跑步的都不會口渴,更何堪那般地狂吞猛飲。

    而那人卻喝起來沒個完,那香甜和饑渴的樣子,仿佛不是在滋潤胃腸,而是要澆濕和冷卻那發燙的心。

     那人恢複了神情,仿佛受到驚吓般打量了下四周,就又上路了。

     走了差不多兩個鐘頭,那行者在泥濘的鄉間小路上艱難而費力地邁着步子,期待着這初秋的道路盡頭突然冒出個小村莊。

     眼前漸漸顯出了平原的影子,丘陵溝谷斷斷續續,露出了盡頭,顯得有些荒涼淩亂和氣勢已盡。

     可過了許久,連個不起眼的小村落的影子也沒見着。

    這時,那小夥兒在一座被風吹得光秃秃的小土包上坐了下來,想要歇口氣。

    看來,他是個沉默寡言的好人,有一顆逆來順受的心。

     跟往常一樣,四周渺無人煙。

    不過,霧氣升騰之後,田野的盡頭,露出了一簇簇毛絨絨的耷拉着腦袋的向日葵,昏暗的天際透出了些許的光亮。

     那個年青人看着一塊從山谷裡沖刷出來的鵝卵石,不禁對它的孤獨心生同情,哀歎它此生恐怕都得呆這個倒黴的地方了。

    這時,他突然站了起來,又上路了,滿懷沉甸甸的同情,哀傷于泥濘的田野上那些莫名的物什未知的命運。

     地勢越走越低,沒過多久,就露出一個小村子,大約十五六間農舍的樣子。

     行者來到村頭的院子,敲了敲門。

    見沒人應答,他就徑直走了進去。

     院子裡坐着位歲數不大的農民,須發稀疏幾不可見,一臉疲憊,顯得要麼是勞作過度了,要麼是荒唐過狠了。

    這家夥好像也是剛剛回到這個院子,累得像個死豬樣,一動也不動,也就沒有回應那敲門聲。

     那位來自格羅波夫斯克州裡的小夥子,仔細盯着坐着那位的一副苦瓜臉,說道: &ldquo費奧多西,你也是剛到家呀?&rdquo 那位坐着的擡起了頭,眼裡閃爍着狡黠和機智,回答道: &ldquo坐吧,米哈伊爾!我也是剛回來。

    要找個讓人順心的地方,難啦!身闆兒在外面,而心卻在内裡,這個連傻瓜都曉得。

    誰能安慰那顆受傷的心呢,是苦是甜隻有自己嘗喲&hellip&hellip&rdquo &ldquo那啥,在阿豐城那兒過得還好吧?&rdquo米哈伊爾·基爾畢奇尼科夫問道。

     &ldquo還不錯,那裡田地倒是豐潤和肥沃,可人卻有些懶惰和混賬。

    &rdquo費奧多西說道。

     &ldquo那眼下你有什麼打算,費奧多西?&rdquo &ldquo甭提了,哪裡還談得上什麼打算喲!先看看再說吧。

    整整6年時間都打了水漂,眼下可得忙着讨生活啰!你呢,米哈伊爾,這是要上哪兒?&rdquo &ldquo去美國。

    先到裡加,然後坐船去!&rdquo &ldquo真是夠遠的。

    看來,你是要去幹什麼大事吧?&rdquo &ldquo那是當然!&rdquo &ldquo看來,是件很要緊的事兒啰?&rdquo &ldquo那是絕對的!什麼都不管不顧了,孤家寡人的,要去過苦日子啰!&rdquo &ldquo看來,你的這事兒麻煩還不小喲?&rdquo &ldquo是呀,的确挺難的。

    我這一路,也沒帶什麼吃的,就靠打點零工過活!&rdquo &ldquo米哈伊爾,你的這事兒可真夠艱巨的&hellip&hellip&rdquo 院子空蕩蕩的,沒有什麼人氣兒。

    烏黑的窗子看上去冷冰冰的,仿佛在對人勸說:留下吧,哪兒也不要去了,就在這個僻靜的地方,默默地過活吧! 米哈伊爾和費奧多西脫下了靴子,晾起濕漉漉的包腳布,點上了煙,半眯着眼,疲倦地趴在桌上。

     &ldquo起風了!米哈伊爾,門老是吱呀響,關上吧!&rdquo費奧多西說道。

     米哈伊爾關上了門,然後問道:&ldquo想必阿豐山上的修道院(4)這會兒肯定其樂融融吧!那裡的日子應該好過吧。

    你咋從那群修士堆裡跑了回來呢?&rdquo &ldquo得了吧,米哈伊爾,我多少還有些追求,可不想在那裡混吃等死。

    我本想從阿豐城出發去美索不達米亞的,據說那裡還殘留有天堂的尾巴,可後來又改主意了。

    一年一年的老啰,也就沒那興緻了。

    隻是有時想起孩子們,心裡怪難受的。

    還記得嗎,那年夏天,我的三個孩子都沒了?&hellip&hellip唉,一晃都20年了,想必墳堆堆裡就剩下些骨頭和毛發了吧&hellip&hellip唉,我這心裡可真堵得慌啊,米哈伊爾&hellip&hellip晚上就别走了,明早再動身吧,黑天黑地的,道上又滑又臭&hellip&hellip&rdquo &ldquo好吧,就不走了,費奧多西。

    反正也趕不到裡加了!&rdquo &ldquo那裡還有些土豆,你自個兒煮吧!填飽餓肚子,咽下苦果子,活着熬日子,這人啦&hellip&hellip&rdquo 睡得早了些,費奧多西和米哈伊爾半夜裡就醒了。

    院子裡的火也熄了;屋外靜悄悄的,連個鬼影兒也沒有。

    原野上好似有些動靜,大地仿佛要醒了,可才淩晨1點,離天亮還早,就寂寂無聲了,像人一樣,也躺下入夢去了。

     見米哈伊爾醒着,費奧多西就問道:&ldquo你去了美國後,還打算回來嗎?&rdquo&ldquo當然,去了就是為了要回來的。

    &rdquo&ldquo不見得吧,可老遠了!&rdquo &ldquo這有啥,去學點有用的東西,然後就回來。

    &rdquo &ldquo隔行如同隔山,求人不如求己。

    &rdquo &ldquo理是這個理兒,我的那事兒沉甸甸的,不容易搞定呀!&rdquo &ldquo到底是啥事兒呢?&rdquo &ldquo這麼說吧,費奧多西,你呢,也是個愛折騰的人,去過阿豐城,到過外國,去找那天堂,可最後不也啥都沒撈着&hellip&hellip&rdquo &ldquo說的也是,人各有志嘛!&rdquo &ldquo咱爺們兒,一輩子哪怕就幹成一件事兒,也就夠啰!就說那麥田吧,無論你下了多少種,施了多少肥,可日子不還是過得緊巴巴的,你不得還是要天天去伺候它。

    這年頭,能出20戈比的麥子就頂了天了,可這還不是你的收成!不也就夠了!&rdquo &ldquo那你,到底有啥打算呢?&rdquo &ldquo聽說過玫瑰油沒?&rdquo基爾畢奇尼科夫自己也沒想到,怎麼就突然冒出這麼一句來,内心惶惶的,好似想起些什麼,很早以前曾聽說過的。

    可眼下,這句沒頭沒腦的話,倒的确讓他如釋重負:畢竟,若要問起這次行程的打算,他還真是無言以對。

     &ldquo聽說過。

    為了迷人,那些希臘人老把這東西往身上抹。

    &rdquo &ldquo這倒是真的!就為了那股香味兒。

    很多名貴的藥材都是用玫瑰油制的,吃了那些藥,人就不會衰老,血液也更有活力,頭發還會重新長出來,這些我在本小冊子上看到過。

    我時常帶着那本小冊子呢。

    在美國,一大半的土地上都種有玫瑰,一年的畝産量純利潤高達上千盧布!那裡呀,費奧多西,簡直就是鄉巴佬們的天堂&hellip&hellip&rdquo 米哈伊爾眯縫着眼,神采奕奕地說着,但卻一門心思想着别的什麼事兒。

    他看了看外面,發現天漸漸亮了,就下了炕,收拾收拾準備去美國了,可不想再白白浪費時間了。

     &ldquo你上哪兒去?&rdquo費奧多西問道。

     &ldquo該走了,路途還遠得很。

    歇也歇了,該上路了,否則一耽擱,我又得開始難受了!&rdquo &ldquo天還早着呢,咱們熬點粥,你吃點再走吧。

    &rdquo &ldquo不了,我這就走了,這日頭可是越來越短了!&rdquo &ldquo好吧,你想怎麼着就怎麼着吧&hellip&hellip你,看來,是打算在美國弄明白如何做玫瑰油的啰?&rdquo &ldquo這不明擺着嗎?難道你以為,我去那兒是學做蠟燭的呀?我們的土地最适合種玫瑰了!我們這兒的黑土地,就應該遍地都種上玫瑰!費奧多西,你想想看,那将是多麼地芬芳迷人,哪還會生什麼病喲!&hellip&hellip&rdquo &ldquo是啊,你的那事兒可真夠浪漫和藝術的!好啦,走吧,去創造奇迹吧,咱們啦,就活着也盼着!将來呀,要多少就種多少吧!要早些回來哈,可别掉進海裡淹死了!&rdquo 基爾畢奇尼科夫出了門,很快就消失在了田野的盡頭。

    在費奧多西家過了一夜,他覺得還不錯。

    費奧多西,為了尋找那傳說中純潔正義的聖地,18年來不見人影,如今看上去,簡直就是個泥瓦匠。

    跟他聊天,倒是挺開心的。

    不過,聊天時,還真道出了一個事實,基爾畢奇尼科夫的确是要去美國,想在那裡發現些什麼生活中的稀罕事兒,一想到這個,他的心裡就美滋滋地樂呵呵起來,人也莫名地覺得輕松快活了。

     穿越蘇聯的歐洲部分,米哈伊爾來到了裡加。

    他整整走了4個月。

    路途遙遠倒沒什麼,隻是得時常停下來,要去那些莊子裡打打短工,以便掙些口糧。

    通常,他幹上一個星期,就不再理會雇主的好心了,果斷地離開直奔波羅的海而去。

     到了裡加,米哈伊爾·基爾畢奇尼科夫轉過神來,複蘇了,覺得自己又是工程師了。

    那些堅固牢實的房子讓他感到很震撼:無論經受多少風雨都完好無損,恐怕隻有地震才能晃動一下這些銅牆鐵壁了。

    一來到裡加,米哈伊爾立馬就嗅到了外省鄉村那特有的生活氣息,是那麼地動蕩不安和空虛缥缈。

    在莫斯科時,出于某種原因,這樣的生活是他所難以想象的。

    更令他吃驚的是,這個城市裡,建築是那麼地堅固整齊和奇妙莊嚴,人也是那麼地健壯結實和安詳從容。

    盡管是住在莫斯科,也在那裡受的教育,可基爾畢奇尼科夫身上,仍然保留着對那些普通物什好奇的本能和天賦。

    突然,他不禁想到,在那玫瑰的故鄉古老的波羅的海沿岸,用那聞着香、嘗了醉的美妙玫瑰油,的确可能造出永遠牢固結實的房子,裡面住的也是絕對偉岸的大丈夫。

     這樣,不知不覺,基爾畢奇尼科夫的腦袋裡就生出了另外一個念頭,好讓先前的那個主意歇下來。

     在平坦的水泥路面上,一輛輛整潔的小汽車飛馳而過,餘下橡膠輪胎的沙沙聲響,拉着一幫大老粗們到那些幹親戚家裡做客,一去就數百裡以遠。

    費奧多西,那時可能已經結了婚,買上百把俄擔汽油,就乘車去往了美索不達米亞,想看看那死去的神靈所殘留的住所。

     未來多美好。

    清晨醒來,隻要插上插頭,扭啟開關,熱騰騰的早餐,香氣宜人的茶水,自動運轉的吸塵器,都近在眼前,手上還捧着書美美地讀着。

    女人們都舒适地閑下來了,不再為生活而忙碌奔波和困擾煎熬。

    那時,田野裡都栽種上了玫瑰,而不是麥子,女人們的臉上也就煥發着玫瑰般豔麗的容光。

    那時,女人們将生養出強大的後代,他們将四處奔波和勞作,要使這個世界更加健康且祥和。

    那時的女人,跟凍土地帶刨出來的那些女子,也就形同姐妹了。

     米哈伊爾漫步在裡加,微笑着欣賞這座城市,感到十分滿足和惬意,心中那要使全人類都富足和健康的想法也越來越堅定和執着。

    他遊逛了很多天,直到帶的夥食都吃完了,才去了港口。

     基爾畢奇尼科夫最終确信,唯有玫瑰,才是人們未來幸福生活的源泉和福祉。

    就算在蘇維埃國家,要想讓所有的人都富起來,也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荷蘭的&ldquo印度尼西亞&rdquo号輪船,滿載着靛藍、茶葉和可可,這些貨物卸下來,換上了蘇維埃的木材、伐木機械、大麻和各種工業制品。

    從裡加出發,這艘船先要去阿姆斯特丹,在那裡對輪機稍作修複,再啟程去舊金山,駛向美國。

     米哈伊爾·基爾畢奇尼科夫找了份臨工,給司爐工打下手&mdash&mdash幫忙添添煤,為此他同意隻拿一半的報酬。

     十來天後,&ldquo印度尼西亞&rdquo号拔錨出海了。

    米哈伊爾·基爾畢奇尼科夫的眼前,展現的是一個幅域無邊無際、氣勢磅礴神奇、水意洶湧逼人的新世界,這是他所始料不及的。

     海洋是變幻莫測、難以言表的。

    很少有人去真正地感受過它,去體會它那獨特的情感。

    海洋像一種我們無法聽見的宏音,其音域之廣闊嘹亮,已遠遠超出了我們的聽覺所能感知的範圍。

    世上的确存在一些這樣的奇迹,為我們的感官所難以企及和容納,那是因為我們的感官根本就承受不了,而如果非要去嘗試一下,則人非崩潰完蛋不可。

     大海的樣貌讓基爾畢奇尼科夫再次确信,必須要找到以太通道并讓生活富足起來,而海水永不停息的蕩漾湧動,讓他覺得精力充沛和鬥志昂揚。

     在基爾畢奇尼科夫的意識裡,以太已經同玫瑰花産生了聯系,并且,為使玫瑰的形象更加鮮明和突出,他的腦海裡時常構想着,在那以太蔚藍幽遠的深處,有一朵玫瑰在散發着迷人的芬芳。

     到了舊金山,有人建議基爾畢奇尼科夫去加利福尼亞,那裡有個裡弗賽德市,到處都是檸檬果園和種花人。

    那個地方有家大型工廠,正在從事玫瑰油的蒸餾提煉和生産。

     這樣,基爾畢奇尼科夫就沿着美國遊曆。

     在一家農場,基爾畢奇尼科夫找了份清理花園的工作。

    那家人有個女兒,對米哈伊爾很着迷,時常在他面前露出甜美的微笑和誘人的魅力。

    女孩兒名叫魯菲。

    魯菲幹活很勤奮,雙手結實而靈巧,會駕駛&ldquo福特&rdquo車。

    她甚至會操作和擺弄農場所有的機器和工具,還能代替抽水站的機師,負責向花園抽水和澆灌。

    魯菲有頭淡褐色的頭發和一雙藍汪汪的眼睛,性格像俄羅斯女孩,熱忱善良而又嚴肅認真。

     于是,基爾畢奇尼科夫就打算在農場留下來。

    魯菲的父親很看重米哈伊爾的勤奮,對他相當不錯,甚或,還起了長久留用的心思。

    因為,在這家農場,既沒鉗工也缺鐵匠,而米哈伊爾正好這些都會。

     可是,一天深夜,米哈伊爾醒了過來。

    屋外,水井裡的抽水機還在突突作響,不斷向花園輸灌着水。

    整個莊園都進入了夢鄉,米哈伊爾突然覺得很憂傷和恐慌。

    他想起了玫瑰和俄羅斯,想起了費奧多西和波波夫,想起了以太通道和湧動的海洋,于是就穿戴整齊出了門。

    他身上帶着錢,有20美元。

    他穿行在冰涼的午夜,農場外是一片漆黑,遠方丘崗上,不知是哪座城市的明亮夜色,時隐時現,紅彤彤的,很是神奇。

    米哈伊爾靜靜地向加利福尼亞走去,向着那檸檬飄香的裡弗賽德市。

     從離開爾紮夫斯克那天算起,十年時光一晃而過。

    初夏的清晨,空氣清新而空靈,米哈伊爾行走在加利福尼亞處處嫩芽初上的玫瑰山林,朝着路途遙遙的裡弗賽德市行進,那裡檸檬成叢、遍野花香。

     基爾畢奇尼科夫扪心自悟,覺得心中充滿了沸騰的血液,那鮮血中飽含着對未來的希望,那是蘇維埃未來千百年歲月的幸福時光,玫瑰花香飄大地,以太鐵滋養人間。

     基爾畢奇尼科夫快速地在那些農場間穿行,越過無數成群的牛羊,經過一座座在春季裡盛開着白色鮮花,散發着沁人心脾香味的櫻桃園。

    加利福尼亞的風土人情有點像烏克蘭,基爾畢奇尼科夫不由回憶起自己的童年時光,那裡的人們同樣健壯、魁梧和紅潤。

    可古老的棕色山地又讓他終究明白,故鄉很遙遠,那裡如今,可能滿是憂傷和思念。

     盡管,内心時不時湧起陣陣絕望失落、兇猛狂野和羨慕嫉妒的悸動,但基爾畢奇尼科夫那結實的雙腿,一直支撐着他堅定地前行。

    他健步如飛,隻為早日趕到那神秘的裡弗賽德,去擁抱那漫山遍野玫瑰花争豔的海洋,去品嘗那玫瑰花朵的嬌嫩和溫情,去感受那玫瑰精華的晶瑩和珍貴。

    也許,就在那個地方,他可能受到某種刺激,迸發某種靈感,去走近他那夢寐以求的以太通道。

     米哈伊爾沒日沒夜地走了整整4天。

    途中,他有些沒找到方向,繞了五十來公裡的路程。

     終于,基爾畢奇尼科夫抵達了裡弗賽德市。

    整個城市也就一千來座房屋,可卻無比精緻和美好,有點典型現代都市的模樣,街道、水、電、氣,一切都那麼井井有條,讓人覺得舒适而周到。

     在一處栅欄上有塊招牌,上面寫道, &ldquo各位遊客,格倫-巴普科克的《異國他鄉》酒店,提供獨一無二的服務:一塵不染的衣服(有真空吸塵器);裡弗賽德最優質的礦泉水;嚴格消毒的食品,品質絕對有保證;配有電加熱器和X光理療器的卧室,助你夜夜甜美入夢。

    &rdquo 基爾畢奇尼科夫略懂一點兒英語,故而此刻,對那些紛紛雜雜的宣傳也生出了一些興趣。

     &ldquo美國公民們!在華盛頓,你将會擁有卓越的智慧!在紐約,你能夠獲得無上的榮耀!在芝加哥,你可以嘗遍天下的美食!在裡弗賽德,你必然收獲俊美的容顔!美國公民們!強大和富有是你的實力,但健康和美麗更是你的魅力:趕快行動起來吧,成千上萬的本地特産裡弗賽德牌香粉正在向你招手,錯過就等于失落!&rdquo &ldquo弗裡斯科,那是我們艦艇的故鄉;裡弗賽德,這是我們女人的聖地!美國的婦女同胞們,去告訴那些男人們,我們的國家,不僅需要戰艦,更需要鮮花!美國的婦女同胞們,趕快加入國民花場自願促進會吧,地址是:裡弗賽德市1街區A-34号。

    &rdquo &ldquo玫瑰油&mdash&mdash本州的緻富之路!玫瑰油&mdash&mdash國民的健康之魂!美國公民們,讓你健美的軀體盡情地擁抱那神奇的玫瑰香精吧,健美百年青春不朽!&rdquo &ldquo在亞洲,那神奇的美索不達米亞,天堂不再!到美國,這迷人的裡弗賽德城市,樂園重現!&rdquo &ldquo這裡就是天堂,它無處不在: &ldquo美食&mdash&mdash豪宅&mdash&mdash甘露:格倫-巴普科克應有盡有; &ldquo華服&mdash&mdash美貌&mdash&mdash高貴:卡茲曼佐霓裳街夢想成真; &ldquo藝術之意蘊&mdash&mdash論争之機智&mdash&mdash宗教之神聖&mdash&mdash言行之規範&mdash&mdash榮耀之永恒:星球托拉斯聯盟包羅萬象; &ldquo甯靜的墓地:神秘的&lsquo骨灰盒&rsquo公司向逝者緻敬; &ldquo歡娛休閑之地、醉生夢死之鄉:&lsquo夏娃之樹&rsquo歡迎來自遠方的過客; &ldquo&lsquo性病&rsquo性藥:請找貝爾克曼、肖特魯阿,還有森某。

    &rdquo &ldquo到斯克雷加鞋城來走一走、瞧一瞧,世上别家的鞋襪何以再配你的腳!&rdquo &ldquo恐怖大碰撞,膽顫又心驚!站住!前面就是世界末日!歡迎光臨&lsquo開天辟地&rsquo冒險屋!&rdquo &ldquo先生們!舞蹈,是人類的情愛之源和生命之母!歌舞廳就在對面,跨出一步,精彩十分!藝術大師馬因裡季&mdash&mdash馳名歐洲50年的著名舞蹈家,與你不見不散!&rdquo &ldquo快來禱告吧!保一輩子平安無事!上帝顯靈在即,衆生豈能猶豫!歡迎來到&lsquo全能教&rsquo禮拜殿!無需門票。

    清一色純潔少女組成的唱詩班!栩栩如生的全真上帝塑像!莊嚴的儀式、神聖的頌詩、心曠神怡的樂章、芬芳馥郁的禱告室,美輪美奂、靜穆典雅!神幻電影诠釋着現代,奇妙魔術溝通了古今!來時心神接受洗禮,去時靈魂得以蕩滌!&rdquo &ldquo星球的旗幟,就是天神的旗幟!哈利路亞!&rdquo &ldquo遊客們,自動擦鞋器和汗液狐臭淨就在你的腳下!&rdquo &ldquo人生一世,吃喝二字!有進有出,不容耽誤!每個設施齊全、下水到位的裡弗賽德街區拐角,等你來!各人的腸肚各人清楚!&rdquo &ldquo飛機零售,免費打包:請找埃普通·加根&rdquo。

     基爾畢奇尼科夫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他不知在何處讀到過,說是那美國人的智商,就跟12歲的小孩差不多。

    從在裡弗賽德的所見所聞來看,這倒絕對是個事實。

     四天後,基爾畢奇尼科夫在一家抽水站找了份機師的工作。

    那家抽水站負責把魁北克河的水抽上來,澆灌附近的檸檬果園。

    在玫瑰油加工廠,他沒找到工作,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找到,隻好再等等看。

     日子單調而乏味,轉眼就個把月了。

    周圍盡是些呆頭呆腦和無聊透頂的人,成天就知道幹活吃喝睡、夜夜狂歡醉,和對上帝的絕對信奉,以及對本民族的盲目自大!好奇心還很泛濫!基爾畢奇尼科夫冷眼打量着身邊形形色色的人,像個沉默無語、孤獨倔強的過客,一個朋友也沒交。

     一路下來,盡管基爾畢奇尼科夫既沒透露自己的住址,也沒留下什麼隻言片語,但他去了美國這一消息,在他的故國還是不胫而走。

    平常,基爾畢奇尼科夫喜歡看報紙,很是仔細和認真,這一習慣多年不變,即便身在異國他鄉。

    一天,他在《芝加哥論壇報》上看到這樣一則聲明: 瑪麗雅·基爾畢奇尼科娃請求自己曾經的丈夫米哈伊爾·基爾畢奇尼科夫,如果還在乎自己妻子的生命,請速速回國。

    三個月後,如若未歸,來生再見。

    此非虛言和威脅,而是請求和預告。

    凍土地帶的遠古先民們曾開啟過以太通道。

     這時,基爾畢奇尼科夫猛地彈身而起,撲向機器,拉下閥門。

    水泵停了下來。

     很快,一個電話打了過來: &ldquo喂,機師,怎麼回事兒?&rdquo &ldquo快找人來頂班!我要走了!&rdquo &ldquo喂!喂!什麼情況?您要去哪兒?蠢貨,開什麼玩笑?馬上打開機器,出了問題,你賠得起嗎?!喂!喂!聽見沒有?還不快點!不怕罰款嗎?!我要叫警察了哈!&rdquo &ldquo見你的鬼去吧,你這個智商隻有12歲的蠢貨!你聽好啰,老子不幹了!什麼狗屁工錢,去他娘的!&rdquo 基爾畢奇尼科夫飛速跑過平底船浮橋,身後抽水站的機器設備靜靜地立在船尾。

    沿着魁北克河谷向西,他不顧一切,一路蒙頭蓋臉而下。

    天氣酷熱、炎陽炙人。

    重重山巒連綿天際,山間片片如雲的種植園依稀可見。

    隻是可惜的是,這些大地的饋贈和恩賜,最終都将被人類在縱情聲色犬馬和狂飲爛醉時糟蹋作踐。

     * * * 日子一天天過去,老調重彈的樣子,為糊口辛苦地打着短工,個中辛酸和驚險,縱使千言萬語也說不盡、道不明。

    如果說連普通人平凡的一天都能寫成一本書的話,那麼基爾畢奇尼科夫的一天&mdash&mdash起碼夠寫成四本書了。

    生命,不過是有機分子的活性運動。

    人生運道,誰人明了?!體内那些有機分子的存在,是否暗合了什麼悲劇和災難,神鬼莫測;一呼一吸、一飲一啄、千般思慮、萬種惆怅,是否隐藏着什麼危機和苦果,難以預料。

    想來,應該發明一種新的科學方法,讓那鋒利的器械工具能夠穿透人的身體,精确地紮進五髒六腑裡,去看看那些有機分子到底在進行着怎樣的活動。

     再次出海,可基爾畢奇尼科夫已不再是船上的鍋爐工了,而是一名真正的乘客。

    還在紐約時,他經常餓肚子,幾番死去活來。

    一直沒找到工作,他沒被餓死純屬偶然。

    當年,還是在上大學的時候,他曾經突發奇想,發明過一種精密的電壓控制器。

    一個星期沒吃飯,他實在饑渴難耐,挨家挨戶找那些企業和公司推銷自己的發明。

     最終,一家名為&ldquo西方工業公司&rdquo的購買了他的整體設計,但卻要求他把電壓控制器全部零部件的制造圖紙都畫出來。

    為此,花了他足足兩個月的時間才忙完,也掙得了200美元的報酬。

    這些錢算是救了他的命。

     這次,基爾畢奇尼科夫乘坐的是&ldquo漢堡&mdash美國航線&rdquo的客輪,平均航速約為每小時60公裡。

    基爾畢奇尼科夫很了解自己的妻子,他深信,如果自己不能按時回家,她一定會死的。

    他估摸着,自殺應該是不會的,可這事兒究竟又會是個什麼狀況呢?他曾經聽過,古時候那些愛得死去活來的悲劇故事。

    如今,這種事情在世人看來,不過是個笑話。

    難道他那性格堅毅、勇敢,對一切有趣的事都樂呵呵的瑪麗雅,會為了愛情而死?如今那些按古老而傳奇的模式相愛的人都不再殉情,而她又何必要至死方休呢? 越想越苦惱,基爾畢奇尼科夫就這麼在甲闆上徘徊着。

    遠處,探照燈光閃現,有艘船迎面駛來,他便站住望去。

     &ldquo就聽天由命吧。

    其實,往開了想,殉情就真的那般難堪,那麼不可取嗎?難道,非要壽終正寝才算是最好的了結?!非要等到你的身體已腐朽不堪,你的活力已倦怠枯竭,才最為滿意?!不,愛情,她既是貪婪的也是慷慨的,比那副日漸衰弱的臭皮囊,比那些吞噬摧殘身體的細胞,要強大和神聖得多。

    她抵死而貪婪地糾纏着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