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月痕 第八回 呂仙閣韓荷生遇豔 并州城韋癡珠養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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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服,坐車向紅布街王漱玉家來,不想漱玉夫婦雙雙的外家去了。

    癡珠隻得把他家裡作一柬帖,并詩二首留别,怅然而返。

    詩雲: 卅年聚散總關情,銷盡離魂是此行。

     去日苦多來日少,春風凄絕子規聲。

     客囊猶似去年貧,湖海浮沉剩一身。

     東閣何時重話舊?可憐腸斷再來人! 那王家管事家人劉福,為着癡珠是漱玉極愛敬的朋友,三更天自己跑來請安,送過酒萊,再三挽留。

    癡珠姑且答應,其實天一亮,便裝車上路去了。

     癡珠自幼本系嬌養,弱冠在第,文章豐采,傾動一時。

    兼之内國無憂,僅來常有,以此輕裘肥馬,暮楚朝秦,名宿傾心,美人解佩。

    十年以後,目擊時艱,腸回嫠緯,賓朋零落,耆舊銷沉。

    此番經年跋涉,内窘于贍家之無術,外窮于售世之不宜。

    南望倉皇,連天烽火;西行踯躅,匝地荊榛。

    披月趱程,業馳驅之已瘁;望雲陟屺,方啟處之不退。

    憂能傷人,勞以緻疾。

    二十一夜趕到潼關,便神思懶怠,不思飲食。

    次日五更起來,覺得頭暈眼花,口中幹燥,好不難受。

    勉強掙紮,出關流河。

    曉風撲面,陡然四支發抖,牙關戰得磕磕的響,叫秃頭将兩床棉被壓在身上,全然沒用。

    直到韓陽鎮打尖,服下建曲,吹下痧藥,略覺安靜。

     是晚到了蒲關,想欲求醫,因憶起一個故舊來。

    此人姓錢名同秀,字子守,本南邊人,善醫,随宦此地,辦起鹽務,字号“裕豐”。

    癡珠令人持柬相邀,候至三更不到,癡珠隻得付之一笑。

    睡至五更,頭目比日間清爽,而兩腳酸痛,不可屈伸。

    此本癡珠舊疾,近來好了,此時重又大發。

    一路倒難為秃頭扶上扶下,又要收擡鋪蓋,又要料理飲食,又要管理銀錢,日夜辛勤,極其勞瘁。

    癡珠委實過意不去。

    行至霍州,值有同鄉左藕肪孝廉,掌教此地,代覓一仆,名喚穆升,稍分秃頭辛苦。

    孝廉因力勸癡珠就醫太原,且将他的家信取出給癡珠瞧,說是二月後賊勢漸平,故鄉時事,可以無憂。

    癡珠覺得略略放心,數日之間就也到了太原。

     先是在旅店住了一日,嘈雜不堪。

    遂租了汾堤上汾神廟西院一所客房養病。

    當下收拾行李,坐車到了寓所,倒也幹幹淨淨一所房屋。

    上房四間屋子,中間是客廳,東屋兩間是卧室,西屋是下人的住屋。

    院中有兩株大槐樹遮住了,不見天日。

    後面也是個大院子,卻是草深一尺。

    東邊是朝西小樓一座,樓下左邊屋放口棺本,卻是空的,癡珠也不理論。

    右邊是廚房。

    西邊是牆,牆上有重門。

    通着秋華堂廊庑。

     秃頭、穆升趕着将鋪蓋取出,正在打展,隻見一個和尚歡天喜地遠遠的叫将過來道:“我道是那一位韋老爺,卻原來就是癡珠老爺!”癡珠拐着腳向前一看,也歡喜道:“心印,你如何在這裡?”看官,這心印和尚汝道是誰?原來就是汾神廟住持。

    他本系西湖淨慈寺知客,工詩書,向年癡珠就聘臨安,與心印為方外交,往來親密。

    後來癡珠解館,心印以心疾發願朝山,航南海,涉峨眉,前年頂禮五台後,将便道入都,官紳延主汾神祠。

    癡珠此來,得逢心印,也算意想不到之事。

     當下彼此施禮,略叙别後蹤迹。

    心印見癡珠初搬進來,一切未曾安置,且行李亦極蕭條,便向穆升道:“這邊缺什麼家夥,即管向當家取去。

    ”一面說,一面起來攜癡珠的手道:“老僧攙你到方丈躺躺吧,讓他們收拾妥帖,你再過來。

    ”癡珠也自情願。

    心印和秃頭一路照應,癡珠蹒跚的來到方丈,便躺在心印床上,與心印暢談十餘年分手的事。

    因說道:“自恨華盛時,不早自定,至于中年,家貧身賤,養病畏疽,精神不齒,那能不病人膏盲呢!”心印慰道:“百年老樹中琴瑟,一觯舊水藏蛟龍。

    人生際遇何常,偶沾清恙,怕什麼哩。

    ”癡珠道:“功名富貴,命也!隻上有老母,下有弱弟,際此時艱,治生計拙,這心怎放得下。

    ”心印道:“這也隻得随緣。

    ”遂勸癡珠吃了兩碗稀飯。

    飯後睡了一覺,兩腳疼痛已略松動。

    到了二更,大家攙扶過來,晚夕無話。

     次日五月初一,癡珠換過衣帽,穆升扶着,想到觀音閣燒香。

    剛轉過,隻見一陣仆婦丫鬟,捧着一青年少婦進來,癡珠隻得站住。

    那少婦卻也停步,将癡珠打掠一回,向一仆婦說了幾句話,徑自上圖去了。

    這仆婦便走到癡珠跟前,問道:“老爺可姓韋?官章可是玉字旁麼?”癡珠沉吟未答。

    穆升說道:“姓名卻是,你怎的問哩?”仆婦道:“是我們太太則問呢。

    ”便如飛的上閣回話。

    癡珠想道:“這少婦面熟得很,一時記不起了。

    他來問我,自然是認得我呢。

    ” 看官,汝道這少婦又是誰呢?原來就是蒲關遊總兵長齡字鶴仙之妹、大營李副将喬松字谡如的夫人。

    十五年前,遊鶴仙之父官名炳勳,提督東越水師,癡珠彼時曾就其西席之聘。

    他兄妹兩個,一才十六歲,一才十三歲,師弟之間,極其相得。

    未及一年,遊提督調任廣東。

    癡珠中後,又南北奔馳,也曉得鶴仙中了武進土,卻不知道就在江南随标,數年之間,以江南軍功記至總兵,且不曉得即在蒲關。

    如今認起來,卻得兩位弟子。

    癡珠在并州養病,有這多舊人,也不寂寞了。

    正是: 相逢不相識,交臂失當前。

     相識忽相逢,相逢豈偶然。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