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月痕 第十九回 送遠行賦誦哀江南 憶舊夢歌成秋子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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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深,不能不分手而去。

     看官!你道癡珠這一晚,好過不好過呢? 且說荷生、采秋,病或不愈,愈後複病,直至八月初,甫皆脫體。

    這日癡珠無事,帶了秋痕同來。

    适值刮風,秋痕見癡珠身上隻穿兩件夾衣服,便叫人回去取件茶色湖绉薄棉祆,替他換上。

    方卸去長夾祆,癡珠摳着小衫将手向背上搔癢,便把那個九龍佩露出來。

    荷生瞧見,也不言語,轉說道:“風大,你快穿上吧。

    ” 癡珠換過衣服,喝過茶,見采秋、秋痕同坐床沿,聽荷生說那江南軍務,講得令人喪氣,便吟道:‘嘩夷相混合,宇宙一膻腥。

    ”一人走來外間,見長案上書堆中有一本《鴛鴦鏡》填詞,就取來随手一翻,是《金絡索》,填的詞是: 情無半點真,情有千般恨。

    怨女呆兒,拉扯無安頓。

    蠶絲理愈紛, 沒來由,越是聰明越是昏。

    那壁廂梨花泣盡欄前粉,這壁廂蝴蝶飛來夢 裡魂。

    堪嗟憫,憐才慕色太紛紛。

    活牽連一種癡人,死纏綿一種癡魂, 穿不透風流陣! 又往下看,填的前腔是: 藍田玉氣溫,流水年華迅。

    莺燕樓台,容易東風盡。

    三生石上因, 小溫存,領略人間一刻春。

    恁道是黃金硬鑄同心印,怎曉得青草翻添不 了根。

    難蠲忿,怕香銷燈-怅黃昏。

    夢鴛鴦一片秋雲,葬鴛鴦一片秋 墳,誰替恁歌長恨! 忽然想道:“怕就是這一段故事。

    ”便将序文檢看,卻是将《池北偶談》“李閑謝玉清”一則衍出來,就不看了。

     裡間荷生說到“南北兩營漬散,大帥跑上番舶”,大家俱笑吟吟坐聽,都忘卻癡珠。

    隻秋痕看見癡珠出去外間,半日靜悄悄的,便起來将簾子一掀,隻見癡珠手上拿一本書,那兩隻眼睛直注在書皮上呆呆的瞧。

    秋痕不知其故,向前說道:“怎的?”癡珠也不答應。

    荷生也跟出來,見癡珠坐着發呆,秋痕站着發急,倒好笑得很,忍着笑道:“瞧什麼,這樣出神?”也向前來看,癡珠将書撂在案上,說道:“汝們都不懂得。

    ”秋痕便扯過癡珠的手道:“不要講夢話了。

    ”癡珠又不答應。

    荷生也覺駭然,便叫道:“癡珠!你瘋麼?”此時紅豆、小丫鬟都站在一旁。

     采秋聽荷生叫得大聲,也出來瞧。

    隻見癡珠笑道:“我那裡是瘋,我記那碑文。

    ”荷生三人見他好端端說話,便也好笑,都問道:“是什麼碑文?”癡珠道:“我四月間草涼驿作了一夢,見個雙鴛詞碑記,當時默了出來,隻忘一半;至夢中光景,合着眼便見那個人,那個地方。

    自潼關以後,病了兩場,把夢通忘了。

    這會碑文也隻記得‘則有家傳漢相,派衍蘇州’十字,你道可恨不可恨!”荷生道:“你既然默了一半,便有底了,記他作甚?”秋痕道:“這有什麼要緊事,也值得這樣用心去想!人家說我傻,我卻不傻;你喚作癡珠,不真個癡麼?”采秋道:“這夢也奇,确确鑿鑿有篇碑記。

    ”荷生笑道:“你信他鬼話!不過是他有這一篇遊戲筆墨,編這謊話騙人!”癡珠道:“我要編個謊,什麼編不得,卻編個不完不全的夢?你不信,我明天檢那碑記給你瞧,還是草涼驿飯店五更天寫的。

    ”采秋道:“這碑記就說的是姓韋,卻也古怪!”秋痕道:“那碑記說這姓韋,是怎樣呢?”癡珠道:“這姓韋的也同我們一樣吧,就中叙的曲折我通忘了。

    ”正說着,丫鬟們端上飯,四人小飲,到了二更方散。

     這一晚,癡珠心上總把《金絡索》兩支填詞反複吟詠。

    不想秋痕另有無數的話要向癡珠講,卻燈下躊躇,枕邊吐茹,總不好自己直說出來,忽然問着癡珠道:“妓女不受人污辱,算得是節不算是節?”癡珠道:“怎麼不算得是節?元未毛惜惜,明末葛嫩、楚雲、瓊枝,那個敢說他不是節!”秋痕道:“你曉得我這個人怎樣結果?”癡珠道:“我自己結果也不知道,那裡曉得你。

    你今日不聽荷生說那江南光景?給我看來,普天下的人也不知作何結果,何況我與你呢!”秋痕便默然不說。

     癡珠枕上聽着階畔窗前蟲吟卿卿,反來覆去,一息難安,吟道:“人生半哀樂,天地有順道。

    ”秋痕在枕邊,便将“哀”、“樂”、“順”、“逆”,字字要癡珠講出,癡珠含笑不語。

    一會,做成《秋子夜》三章雲: 寒蛩啼不住,鐵馬風力緊。

     明月人羅帏,夢破鴛鴦冷。

     捐棄素羅衣,制就合歡帳。

     一串夜來香,為歡置枕上。

     依似秋芙蓉,歡似秋來燕。

     燕去隔年歸,零落芙蓉面。

     秋痕聽了,歎口氣道:“芙蓉間斷,你卻不管!”癡珠笑道:“你叫我怎樣管呢?” 秋痕道:“你聽四更了,睡吧。

    ”正是: 天涯芳草,目極傷心。

     幹卿底事?一往情深! 欲知後事,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