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月痕 第二十五回 影中影快談紅樓夢 恨裡恨高詠绮懷詩

關燈
人情緒今日又是無聊,何不煮茗圍爐,清談一夜?”采秋道:“我教他們備下攢盒,将這些菜都給他們端去,我們慢慢作個長夜飲吧。

    ”荷生、癡珠俱道:“好極!” 當下穆升回去。

    樓上約有一下多鐘,三人便淺斟細酌起來。

    大家參詳華嚴庵簽語,就說起《紅樓夢》散花寺鳳姐的簽。

    癡珠因向采秋道:“我聽見你有部批點《紅樓夢》,何不取出給我一瞧?”采秋道:“那是前年病中借此消遣,病好就也丢開,現在此本還擱在家裡。

    ”癡珠道:“《紅樓夢》沒有批本,我早年也曾批過。

    後來在杭州舟中見部批本,系新出的書,依文解義,沒甚好處。

    這兩部書如今都不曉得丢在那裡去了。

    你且說《紅樓夢》大旨是講什麼?” 采秋道:“我是将個‘空’字立定全部主腦。

    ”癡珠道:“大虛幻境、警幻仙姑,此也盡人知道。

    你怎樣說這‘空’字呢?”采秋道:“人家都将寶、黛兩人看作整對,所以《後紅樓》一書,要替黛玉伸出許多憤恨。

    至《紅樓補夢》、《绮樓複夢》,更說得荒謬,與原書大不相似了。

    我的意思這書隻說個寶玉,寶玉正對,反對是個妙玉。

    ”癡珠不待說完,拍案道:“着!着!賈瑞的風月寶鑒,正照是鳳姐,反照是骷髅,此就粗淺處指出寶玉是正面,妙玉是反面。

    人人都看《紅樓夢》,難為你看得出這沒文字的書縫!好是我批的書沒刻出來,不然,竟與你雷同。

    ” 荷生笑道:“你兩人真個英雄所見略同了。

    隻是我沒見過你們批本,卻要請教:你們尋出幾多憑據?”采秋道:“我的憑據卻有幾條:妙玉稱個‘檻外人’,寶玉稱個‘檻内人’;妙玉住的是栊翠庵,寶玉住的是恰紅院;後來妙王觀棋聽琴,走火入魔;寶玉抛了通靈玉,着了紅袈裟,回頭是岸。

    書中先說妙玉怎樣清潔,寶玉常常自認濁物;不想将來清者轉濁,濁者極清!”癡珠歎一口氣,高吟道:“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頭是百年身。

    ”随說道:“你這憑據,我也曾尋出來。

    還有一條,是栊翠庵品茶說個‘海’字,也算書中關目。

    就書中賈雨村言例之:薛者,設也;黛者,代也。

    設此人代寶玉以寫生。

    故寶玉二字,寶字上屬于钗,就是寶钗,玉字下系于黛,就是黛玉。

    钗、黛直是個子虛烏有,算不得什麼。

    倒是妙玉算是做寶玉的反面鏡子,故名之為‘妙’。

    一尼一僧,暗暗影射,你道是不是呢?”采秋答應。

    荷生笑道:“好好一部《紅樓》,給你說成尼僧合傳,豈不可惜?”說得癡珠、采秋通笑了。

     癡珠随說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便敲着桌子朗吟道: “銀字筝調心字香,英雄底事不柔腸? 我來一切觀空處,也要天花作道場。

     《采蓮曲》裡猜憐子,叢桂開時又見君。

     何必搖鞭背花去?十年心已定香薰。

    ” 荷生不待癡珠吟完,便哈哈大笑道:“算了,喝酒吧。

    ”說笑一回,天就亮了。

     癡珠用過早點,坐着采秋的車,先去了。

    午間得荷生柬帖雲: 頃晤秋痕,淚随語下,可憐之至!弟再四解慰,令作緩圖。

    臨行囑 弟轉緻閣下雲:“好自養靜。

    耿耿此心,必有以相報也。

    ”知關錦念,率此 布聞,并呈小詩四章求和。

    詩是七絕四首,雲: 花到飄零惜已遲,嫣紅落盡最高枝。

     綠章不為春陰乞,願借東風着意吹。

     茫茫情海總無邊,酒陣歌場已十年。

     剩得浪浪滿襟淚,看人離别與團圓。

     四弦何用感秋深,淪落天涯共此心。

     我有押衙孤劍在,囊中夜夜作龍吟。

     并蒂芙蕖無限好,出泥蓮葉本來清。

     春風明鏡花開日,僥幸依家住碧城。

     癡珠閱畢,便次韻和雲: 無端花事太淩遲,殘蕊傷心剩折枝。

     我欲替他求淨境,轉嫌風惡不全吹。

     蹉跎恨在夕陽邊,湖海浮沉二十年。

     駱馬楊枝都去也,…… 正往下寫,秃頭回道:“菜市街李家着人來請,說是劉姑娘病得不好。

    ”癡珠驚訝,便坐車赴秋心院來。

     秋痕頭上包着绉帕,趺坐床上,身邊放着數本書,凝眸若有所思,突見癡珠,便含笑低聲說道:“我料得你挨不上十天,其實何苦呢?”癡珠說道:“他們說你病着,叫我怎忍不來哩?”秋痕歎道:“你如今一請就來,往後又是糾纏不清。

    ”癡珠笑道:“在後再商量吧。

    ”自此癡珠又照舊往來了。

    是夜癡珠續成和韻,末一章有“博得蛾眉甘一死,果然知己屬傾城”之句,至今猶誦入口。

     且說荷生此時軍務稍空,緣劍秋家近大營,便約出來同訪癡珠,說是到縣前街去了。

    秃頭延入,荷生就坐在書案彌勒榻上,随手将案上書一翻。

    見兩張素紙的詩,題寫《绮懷》,便取出和劍秋同看。

    荷生朗吟道: “等閑花事莫相輕,霧眼年來分外明。

     弱絮一生惟有恨,空桑三宿可勝情。

     進言白傅風懷減,休管黃門雪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