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月痕 第十八回 冷雨秋深病憐并枕 涼風天末緣證斷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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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

    隻見癡珠撐開眼,歎一口氣道:“要除煩惱,除死方休!”秋痕不覺淚似泉湧.咽着聲道:“不說吧!”就同坐起來。

    隻聽得檐前鐵馬叮叮當當亂響起來,一陣清清冷冷,又一陣蕭蕭飒飒。

    飛上撼木,刮地揚沙,吹得碧紗窗外落葉如潮,斜陽似夢。

     秋痕向外間攬鏡,更細勻脂粉,梳掠鬓鬟。

    癡珠正襟危坐,朗吟東坡的《水調歌頭》道: “我欲乘風歸去,隻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

    ” 此際轉覺兒女俗情,卻被那幾陣大風吹得于幹淨淨,無複絲毫挂礙。

    便站起來道;“天不早了,我走吧。

    ”秋痕牽着衣,笑道:“我今天不給你走。

    ”就拉着手,仍向床沿坐下,噙着淚說道:“鬧了半天,我的話通沒告訴你一句。

    ”癡珠沉吟一會道:“你留我,我這會卻有我的心事!”這一說,把秋痕氣極了,将鬓邊一條玉欽拔下,就雙手向桌上打作兩下。

    癡珠要攔也攔不及。

    隻見柳眉鎖恨,杏臉含嗔,一言不發,就伏在床裡薄被上,哽哽咽咽的哭。

    此時快上燈了,又刮了一陣大風,癡珠隻得扶起秋痕,含笑說道:“我不走吧。

    ”接着說道:“我不是不肯在你這裡住,卻是怕住時容易,别時為難哩。

    ”秋痕噙着淚說道:“住了再說。

    ”于是癡珠笑道:“花開造次,莺苦丁甯,我也隻得随緣。

    ”就喚跛腳進來,告訴他們叫車回去。

     看官!你道秋痕目前苦惱是什麼事呢?原來秋痕自見過癡珠之後,便思托以終身,他的爹媽也想.秋痕看重癡珠,能夠來往,也免天天和秋痕淘氣。

    後來見癡珠灑灑落落的,便沒甚大望頭了。

    十七這一天,錢同秀、馬鳴盛、蔔長俊、胡苟、夏旒五人作隊從張家出來,便由李家門口經過,恰值狗頭出來,一見錢、馬,趕忙請安,邀請進來。

    這鳴盛是花案頭家,自然到過秋心院,其餘蔔長俊二人,都不過公宴中見面,同秀是五月初五見過秋痕一面,就也無怨無德。

    隻有狗頭肚裡那曉得鳴盛是不喜歡秋痕的,蔔長俊三人不過是闊蔑片,隻有同秀是個有名的大冤桶,十分仰慕;如今有緣扳得進門,那一種巴結,無庸筆墨形容。

    蔔長俊三人也曉得其意,便十分慫恿起來。

    同秀這個人,本是傻子,那裡曉得察言觀色,卻自答應了。

    幸而四下多鐘,五人通去了。

    可喜天從人願,靠晚竟下起滂沱大雨來,一連三日,這些人自不能來了。

    秋痕算定,天一開晴,癡珠必來,又立定主意,教癡珠住了一夜,此圍就解,以後慢慢的好商量出身。

    不想癡珠一見面,就問他“這幾天好雨,你不岑寂麼?”在癡珠不過是句口頭話;在秋痕想來,一則像他平日喜歡兜攬,這冤無處訴;二則怪癡珠全不曉得他的心事,竟然有此大相刺謬之語,所以百感俱集。

    以後癡珠又不許他住下,覺得天壤茫茫,秋痕一人,終久無個結局,所以痛入骨髓。

    如今癡珠住下,那一夜枕邊吐盡衷腸,傾盡肺腑。

     此時更深,月也上了,皎皎窺窗。

    癡珠歎口氣道:“你的心緒,我無所不知,隻是我留滞此間,是為着路梗,路若稍通,我便回家看母去了。

    我業經負了娟娘,豈容再誤!而且你媽口氣十分居奇,我的性情又是介介,異日怎樣歸結呢?”說得秋痕又嗚嗚咽咽的哭了。

    癡珠難忍,隻得說道:“你的話,算我都答應了。

    ”因吟道: “莫自使眼枯,收汝淚縱橫。

     眼枯即見骨,天地終無情”。

     又吟道: “夜闌聞軟語,月落如金盆”。

     口中高吟,心中十分悲憤,恰好那五更風聲怒号,也像為他鳴盡不平一般。

    正是: 芳樹多陰,雨簾未卷;行郎有伴,接葉當秋。

    繁香如不自持,冷豔誰 能獨賞?瑤琴楚弄,驚簾鈎鹦鹉之霜;嚼蕊吹花,作天海風濤之曲。

    歌 唇銜雨,珍伊手底馨香;濁水清波,堕我懷中明月。

    嫣熏蘭破,輕輕語碎 羅帏;波旋翠寒,獵獵風呼绫扇。

    江上之青衫未浣,尊前之紅淚又斑。

     蠟燭銷魂,窗紗锼影,豈傷心人别饒懷抱?知天下事各有難言!捧皎日 之瓊姿,澀雌弦之台粉。

    天何此醉,我見猶憐。

    護持薄霧之裙,遊戲淩 雲之筆。

    掃除一切,剛逢絕塞秋風;憔悴三生,莫問殘燈影事。

     到了次日,癡珠的定情詩,是四首七絕,雲: 揚州一夢已十年,猶有新聲上管弦。

     最是獲花蕭瑟處,琵琶簾外雨如煙。

     少小飄零恨已多,随風飛絮奈愁何! 浮萍還羨沾泥好,凄絕筵前白練歌。

     畫屏銀燭影搖紅,一片春痕似夢中。

     安得護花鈴十萬,禁他枝上五更風? 敢将顔色說傾城,但解憐侬便有情。

     夜合花開蓮子苦,殷勤還與記分明。

     從此秋痕一心一意,屬在癡珠。

    不特生客不接一語,就是前度漁郎,也不許問津了。

    因癡珠說起采秋帳條縧有八字,就寫了“結歡喜緣,成鸾鳳友”一對,也親自挑繡挂上。

    其實前生夙孽,此世清償,煩惱無窮,得幾多歡天喜地?頻伽并命,也難比鳳友寫交!正是: 愛極都成恨,情深轉是癡。

     旁觀明似鏡,當局幾人知? 欲知後事,且聽下四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