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詩 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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詞章詩文每能表現一個人的思想和氣質,老蘇以意勝,故其為文,亦峭勁,亦莊重。

    東坡以情勝,故其為文,縱橫奔逸,有如巨浪之席卷,汪洋浩瀚,有如大江之入注于海,不可一世。

    敖器之評其文雲: 東坡如屈注天潢,倒連滄海,變眩百怪,終歸于雄厚。

     東坡的詩,為散文化之詩,亦可以名之為有韻的散文。

    東坡之文,為含有詩意之文,亦可以名之為談理的詩。

    此乃東坡受了環境影響,與時代背景熏陶所孕育而成之一種自然結果。

    原來有唐一代,在文學史上,為感興時期,及至宋代,則由感興時期而一變而為談理時期了。

    何以言之?蓋唐代思想風雅,所以形成了詩的特殊發達,宋則談理之風盛行,結果形成理學的特殊發達。

    唐代風雅的思想,盛于盛唐而衰于晚唐,宋代談理之風,始于仁、神兩朝,而集大成于朱、陸。

    所以當盛唐時,詩有李、杜,文有韓、柳,韓、柳出而文雅。

    及至宋代,朱、陸出而文晦,猶似活潑潑的美女,忽然披了一件理學的外套,生趣索然。

    當仁、神二朝,晚唐文學,已成強弩之末,新興之理學,方蒸蒸日上。

    東坡适逢其會,上承詩學之餘緒,下開理學之先聲,是以謂東坡為純粹之詩人,固有所不能,即目之為純粹的散文家,亦有所未可。

    要之,他的文章,帶有詩化的,他的詩,帶有散文化的。

    故東坡之文,東坡之詩,非唐非宋,自成一家。

     東坡之詩文,雖自成一家,不過其作風,中間亦經過多少的變遷。

    觀其與侄論文書雲: 凡文字少小時須令氣象峥嵘,彩色絢爛,漸老漸熟,乃造平淡,其實不是平淡,絢爛之極也。

    汝隻見爺伯而今平淡,一向隻學此樣,何不取舊日應舉時文字,看高下抑揚,如龍蛇捉不住,當旦夕學此。

     當東坡年少時,抱負極大,霸氣橫空,加以受乃父之熏陶,喜學縱橫家,極傾心于賈誼、陸贽之言。

    故其為文,特霸氣縱橫,劍氣滿腹,抑且極峥嵘絢爛之至,迨後漸喜莊生之言,而其作風一變。

    黃州之谪以後,再進而折入于釋道,養性斂氣,悠然自得,而其作風又一變。

    子由曾雲: 既而谪黃,居于黃,杜門深居,馳騁翰墨,其文一變,如川之方至。

     東坡此時的作品,較其少年之作,經過一種洗煉工夫,高華秀傑,特其機鋒光芒之氣,尚不能免,怨刺之語,猶存于字裡行間。

    既而有嶺外遠竄,斯時東坡年歲既增,入道亦深,浮華之氣,消失淨盡,胸中汨然,無絲毫芥蒂。

    所以其所作詩文,亦如清風明月,一塵不染。

    黃山谷評其詩文,有雲: 東坡嶺外詩文,讀之使人耳目聰明,如清風自外來也。

     及其晚年,私淑陶淵明,其造詣之深,更可知矣。

    山谷所謂: 淵明千歲人,東坡百世士。

    出處固不同,風味要相似。

     又許彥周論東坡之文雲: 東坡辭源如長江大河,飄沙卷沫,枯槎束薪,蘭舟繡鹢,皆随流至。

     這幾句是評論其前半生所為之文。

     珍泉幽澗,澄潭靈澤,可愛可喜,無一點塵滓。

     這幾句是評論其後半生所為之文。

    又陳後山評其詩文雲: 蘇詩始學劉夢得,故多怨刺,晚學太白,至其得意處,則似之矣,然失于粗,以其得之易也。

     魏淳甫亦雲: 呂丞相跋子美公譜曰:“考其辭力,少而銳,壯而肆,老而嚴,非妙于文章,不足以至此。

    餘觀東坡自南遷以後,詩全類子美,夔州以後詩,正所謂老而嚴者也。

    ” 東坡的文章,氣格高邁,風超調逸,亦如其人。

    所謂: 東坡詞源如長江大河,洶湧奔放,瞬息千裡,可駭可愕。

     東坡為文取材,不拘方物,日常間應事接物,皆為其為文之絕好資料,不弄巧,不炫奇,不因事出奇,不遇境即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