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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桶上的席蓋也掀去了:“還有臘八醋!還有辣醬!” 方婉之微笑地看着大家享用自己帶來的夜班飯。

     韓指導員對張連長說:“看到了嗎?都不理咱倆了,這幫見利忘義的家夥!” 張連長嗔怪大家:“哎,我說你們,嫂子冒着這麼大的雨給你們送好吃的來,你們還不給嫂子讓個坐的地方啊?” 大家經這一提醒,紛紛給方婉之讓坐的地方…… 一班的窗子亮了,趙天亮被“沙沙”聲攪醒,睜眼一看,齊勇的被窩空了。

    他悄悄下地,趿着鞋走到門口,探頭向外看去。

    隻見齊勇和張靖嚴不顧雨淋,蹲在外邊屋檐下磨鐮刀。

    不僅磨他們自己的,而且磨全班的。

    沒磨的放一邊,磨過的放一邊。

     張靖嚴一邊用磨石沾水窪中的水,一邊說:“學我,磨幾下沾沾水,聲音就小。

    讓大家多睡會兒。

    ” 趙天亮縮回頭,轉身看去,大家睡得正香,他終于下了決心,一一輕推,小聲說:“醒醒,醒醒……” 一名穿雨衣的人闖入男二班宿舍,将雨衣一脫,竟隻着短褲:“都起來!” 熟睡着的知青們全都被驚醒。

     “班長,有情況!剛才我出去撒尿,望見一班的人進進出出,我奇怪,溜過去偵察,發現他們全起來了。

    ” 二班長也納悶:“還沒吹号呢,他們起這麼早幹什麼?” “他們都在宿舍裡磨鐮刀!” 二班長:“抽風!北大荒的麥收,那主要得靠收割機!都再睡會兒!列甯說,不懂得休息,就等于不會工作。

    睡好回籠覺……” 屋外傳來的号聲打斷了二班長的話,二班長指着那名知青數落:“你呀你呀!寶貴的回籠覺讓你給斷送了!” 那名知青:“才半分鐘。

    ” 二班長:“關鍵的半分鐘!” 知青男排的,知青女排的,老戰士的,老職工的,婦女們的隊列,先後離開連隊,彙聚在通往麥海的泥濘土路上。

    老戰士和老職工們的工具,不是鐮刀,而是钐刀,看去像是古代出征的武士們。

    必須盡快完成收割,因為省氣象部門通知,這場雨至少要下十幾天,而收割機兩三天後就派不上用場了。

     走在知青隊列旁的張靖嚴、齊勇等幾名老知青,扛的也是钐刀,與衆不同。

     吳敏的粉紅雨衣,在這一支麥收雜牌軍中顯得格外惹眼。

    除了她,再誰都沒穿戴任何擋雨之物。

    吳敏腳下一滑,摔倒了,孫曼玲伸手把她扯起來。

    吳敏趕緊用鐮刀背刮雨衣上的泥,孫曼玲對她搖頭:“别弄了,那有什麼意義呢,快跟上吧!” 麥收隊伍排成長長的橫列,站在麥海的邊緣。

    麥海中,拖拉機牽引收割機,還在進行收割。

    烏雲厚重,壓迫着麥海。

    遠處傳來隐隐的雷聲。

     韓指導員扛着钐刀從隊列一端走到正中間停下,望着遠處的拖拉機,抹一把臉上的雨水,掄開了钐刀。

     其他人也都開始收割。

    使钐刀的,都掄開了钐刀,使鐮刀的,都彎下腰去。

    “嚓嚓”聲頓時響成一片。

    麥子在钐刀和鐮刀的舞蹈處一片片倒下。

    那些掄钐刀的身影始終保持一字形,他們的動作那麼整齊,仿佛正參與着一種古老而莊嚴的儀式。

     知青們握着鐮刀的嫩手上包紮着手絹。

    手絹解開了,手心的泡破了手絹翻折了一下,又将手包上了。

    纏在鐮刀把上的手絹,也被血染紅了手絹解下來,用牙咬着,重新包紮在手上。

     包紮着手絹的手越來越多,就連襯衣的邊緣也被撕下來,當做手絹,包紮在手心上。

     吳敏落在了最後,孫曼玲過來幫她:“叫你不要穿雨衣來的嘛!” 吳敏支支吾吾地:“我……來了……” “來了?那事兒?” “我一來那事兒,就發低燒,還渾身沒勁兒……”淚水合着雨水從她臉上流下來,“不信你摸摸我額頭……” 孫曼玲:“不用摸,我信。

    那你回去休息吧。

    給自己沖碗糖水喝,再用熱水泡泡腳,好好睡一覺。

    ” 方婉之走來,問:“她怎麼了?” 孫曼玲:“她來例假了,我叫她回去。

    ” 方婉之:“那就聽班長的話,回去吧。

    ” 吳敏沒動。

     “多你一個人少你一個人,其實都不影響什麼,不要犯擰,我接替你了。

    ”方婉之說罷,彎下腰飛快朝前割去。

     孫曼玲還想對吳敏說什麼,卻隻張了張嘴,什麼話也沒出口,轉身走了。

    吳敏望着眼前許多彎腰的身影,一屁股坐在地上,雙手捂臉無聲地哭了。

     一把钐刀插在河邊。

    齊勇的褲子搭在灌木叢上。

    這會兒,齊勇正在撕扯襯衣,包紮自己雙腿的大腿根。

     “小地包”走來解手,扭頭看到了齊勇的钐刀,他系好褲子,忍不住伸手拔出钐刀,試着掄了幾下。

    這時,隻聽河中“撲通”一聲,“小地包”持钐刀走到河邊,發現水中有大魚。

    他舉起钐刀柄,打算用钐刀柄插魚。

     齊勇從灌木叢後走出,見狀大驚:“孫敬文!” “小地包”高舉钐刀回頭看他。

     齊勇大喊:“别動,千萬别動,你身後有條蛇!” “小地包”果然高舉钐刀一動不動。

     齊勇一步步走到他跟前,從他手中取過去钐刀,插在幾步外,接着走到“小地包”跟前,兇狠地瞪他。

     “小地包”:“我不知道是你的钐刀,要是知道,連碰也不碰。

    ” 齊勇掄圓了胳膊,狠狠地扇他一記耳光。

     “小地包”的頭被扇得一偏,接着恢複到正常位置,梗着脖子,也狠狠地瞪着齊勇。

     齊勇:“知道我為什麼又扇你嗎?” “小地包”響亮地:“知道!” “你他媽不知道!”齊勇一指河,“看見魚了是不是?” “小地包”喊叫般地:“是!我看見了魚,沒看見蛇!” “想用钐刀把兒插魚是不是?!” “對!” “你不要腦袋啦?!别的連的,和我同一批的一名知青,就因為想用钐刀把插魚,把自己腦袋削到了河裡!” “小地包”張口結舌。

     “你要給我牢牢記住剛才那一耳光!還要把我講給你的事,多講給别人聽!”齊勇說罷,轉身拔起钐刀,步子古怪地走遠了。

     “小地包”往河裡看去,感覺河水似乎紅了,自己無頭的身體伏在河岸…… 他頭暈了,身子一晃險些摔倒,被剛好路過的孫曼玲一把扶住:“小弟!小弟你怎麼了?” “太可怕了!”“小地包”心有餘悸。

     “我遇見齊勇了,他還欺負你?” “他剛剛救了我一命。

    ” “他?救你一命?”孫曼玲伸手摸弟弟的頭。

     “小地包”将她的手推開:“我沒發燒!” 孫曼玲:“那你胡言亂語!你到這兒來幹什麼?” “撒尿!哎,姐,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你不要一看不見我,就到處找我!” “讓姐看你手。

    ” “看什麼看!不就磨出泡了嘛!哪個手上沒磨出泡啊!” “姐這兒還有條手絹兒,沒用過的。

    ”孫曼玲将手絹強塞入“小地包”兜裡。

     大家彎着腰、低着頭在麥海加緊收割,隻有齊勇和張連長面對面站在陷進泥裡的拖拉機旁。

     張連長:“聽說,你在縣城裡對上了一個象?” 齊勇生氣地:“聽誰說的?張靖嚴說的吧?” “誰說的不重要。

    她是百貨公司的一名售貨組組長,對吧?” “隻是我們幾個到縣城去看電影那次,我和她的座位挨着而已。

    ” 張連長笑了笑:“給你個任務,到縣城去,找她買二百雙線手套。

    限你明天早上去,晚上回來。

    反正你趕車已經是把式級的人物了,我不擔心安全問題。

    套一匹馬,還是兩匹馬、三匹馬,随你便。

    ” 齊勇盯着張連長:“為什麼派我?” “廢話!别人有你那麼一種特殊關系嗎?線手套是控制銷售的勞保物資,沒種特殊關系,誰一次能買出二百雙來?” “那,我想立刻回連隊,套好車就出發,争取明天中午以前回來,讓大家下午就能戴上手套。

    ” 張連長沉吟片刻,拍拍齊勇臉頰…… 一班的男知青們回到宿舍。

    洗臉的橫架上,有的臉盆裡已盛滿水,但大家看也不看,一個個徑直進入屋裡。

    有兩個男孩擡着水走來,看着辛苦擡回來的水沒人動過,滿臉失望。

     張靖嚴和趙天亮走過來。

    趙天亮摸一個男孩的頭:“謝謝你們。

    他們一會兒就會洗的,不要再擡了,啊?” 兩個男孩懂事地點頭離去。

     張靖嚴對趙天亮說:“大一點兒的是機務排尹排長的兒子,小點兒的是張連長的兒子。

    張連長的妻子和他離婚了,把兒子也甩給他了。

    張連長早出晚歸的,顧不上兒子,隻得讓兒子住到尹排長家去。

    兩個小家夥關系可好了,像親兄弟。

    ” 趙天亮問:“排長,北大荒年年麥收的時候下雨?” “那倒也不。

    去年是大豐收,從咱們連開出的十輛運糧卡車,晝夜不停地運了兩個來月,想想那該打了多少糧食吧!前年,大前年,連續五六年都是大豐收……” “我們這一批,怎麼這麼倒黴啊!”趙天亮抱怨道。

     “當班長的,是不該說這種話的。

    當成是考驗吧。

    ” “我也隻是跟你說說。

    ” “二班的情緒更低落,今晚我要睡到他們班去。

    這邊有了什麼為難的事,你及時去找我。

    ”張靖嚴拍拍趙天亮的肩,走了。

     趙天亮扭頭看看一溜水盆,進入宿舍,見大家全都躺在炕上,全都将雙腿垂着,全都一動不動。

    再看牆角,鐮刀壓叉着扔在一起…… 夜晚的食堂裡靜悄悄的。

    趙天亮身旁擺着三四塊磨石,他在磨全班的鐮刀。

     門“吱嘎”一聲打開了,趙天亮擡頭看去,隻見孫曼玲兩條胳膊上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