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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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卷起,雨天放下,這樣的晾衣架不錯吧?” 孫曼玲也挺高興:“好極了,表揚你們!” 在連接草簾子的吳敏嘟哝:“不怎麼樣!” 因剛受到表揚而高興的戰士聽她這麼一說,互相看看,心裡都不太痛快。

     湯洋洋:“吳敏,你别說刺耳的話!” 侯秀應聲道:“她沒說你們搭的晾衣架,她在說排長!” 孫曼玲也說:“吳敏,排長怎麼讓你不高興了?” 吳敏翻了翻眼睛:“難道你們對她當排長就沒有意見嗎?” 大家互相看看,異口同聲道:“沒有!” 吳敏霍地站起:“你們沒有,我可有!我從不隐瞞自己對人對事的看法,哪怕是在我是絕對少數的情況下!我對她印象就是不怎麼樣!第一次全排會,一不講階級鬥争、思想鬥争的必要性,二不談與天奮鬥與地奮鬥其樂無窮,卻一開始就講了一通自己的名字!她的名字就是有股子資産階級小姐自我欣賞的意味!接着呢,說衣服不該晾在宿舍裡,說當務之急是廁所問題!我就不明白了,廁所問題怎麼就成了當務之急?!” 大家七嘴八舌起來: “我覺得排長講得很具體!” “乳罩、内褲,嘀裡嘟噜地挂一宿舍,就是不雅嘛!” “吳敏,我問你,你夜裡起來了幾次,幹什麼去了?” 吳敏:“你管我!我受涼鬧肚子了!” “所以,排長還告訴我們避免受涼應該注意哪些事情!” “我認為排長講得很實在!” 吳敏不服氣:“實在不等于突出政治!不突出政治的實在話,還不如……” 孫曼玲冷冷地挖苦道:“還不如突出政治的假話、廢話、空話?” 吳敏音量也降了下來:“我沒那麼說,你說的!” “吳敏,天在上邊,地在腳下,沒人阻止你,你想怎麼鬥就鬥吧!” “還沒到鬥的時候,等到了……”吳敏突然雙手捂肚子,表情驟變,貓着腰往草叢後面跑去了。

     “哎,你幹什麼去呀!”有人裝糊塗地追問。

     大家哄笑起來。

     孫曼玲:“她這人有點兒……那個,咱們大家呢,以後再聽到她說什麼反感的話,不要太認真,裝沒聽見就是了,更不要和她争論。

    剛才我就認真了一句,我做檢讨。

    ” 兩個戰士還在議論: “真是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在城裡搞階級鬥争還沒搞夠似的!” “咱們班這個小林子也不大呀,偏偏就攤上了她那麼一隻鳥,真是咱們一班的晦氣!” 不料吳敏已解手回來,聽到了,勃然大怒:“我這隻鳥怎麼了?怎麼就成了一班的晦氣?!” 被她指着的那一名女戰士也霍地站起來:“你這隻鳥很讓人心裡膩歪!” “你!”吳敏向對方撲去。

     孫曼玲伸展雙臂,橫在二人之間:“都給我住口!還想打架呀?二班的在望着我們呢!丢不丢人啊!” 周萍默默地将那名不甘示弱的女知青扯開,拉她重新坐在自己身旁。

     孫曼玲:“吳敏,既然你鬧肚子,我批準你今天休病假。

    你應該去衛生所開點兒藥。

    如果吃了藥明天還不好,我還批準你休息。

    ” 孫曼玲的話使吳敏倍感意外。

    她愣愣地看了孫曼玲一會兒,“哼”一聲,揚長而去…… 齊勇在院子裡和草揉泥,他将一團泥狠狠地摔在盆裡,然後像鮮族人似的,頭頂着盆向食堂走去。

    離食堂還有幾十米,站住了。

    他發現,有人正蹲在被他踹出洞的地方用泥抹牆,是排長張靖嚴! 頭頂着盆的齊勇呆在原地。

     張靖嚴抹好牆,聽到身後有響聲,轉身看,齊勇已閃在一棵樹後,原本頂在頭上的泥盆落在地上。

     張靖嚴走過來,四處張望,不見齊勇。

    他猜到了剛才齊勇在這兒,将盆中泥倒在地上,随手扯了一把青草,開始細細地擦盆。

     齊勇一直閃在樹後張望,見張靖嚴拿着擦幹淨了的盆正要離開,卻遇到了孫曼玲姐弟倆,他們說了一陣話之後,張靖嚴便将齊勇的盆交給了孫敬文,各自散去了。

     又是黃昏。

     連部裡外間坐滿了支委、老戰士和老職工,他們在聽小喇叭箱裡傳出的團長作的“麥收動員報告”。

     “連續三年的自然災害雖然度過去了,但去年,我國的部分農村,又遇到了不同程度的旱災、澇災。

    國家糧庫快空了。

    同志們,這是不得了的事情!今年,國家向我們要更多的糧食!為了使國家糧庫重新裝滿糧食,我們北大荒人,人人有責……” 老馬夫耿大爺突然急三火四地沖了進來:“指導員!” 韓指導員起身走到外間:“老耿,什麼事?” “齊勇那小子趁我一個沒注意,把‘烏雲’牽出馬棚,騎上跑了!” 韓指導員沒動聲色:“哦?他騎馬的水平怎麼樣?” “騎得倒是不賴。

    自打他們到了七連,他有空就往馬棚裡跑,逮着機會就騎,可以當騎兵了。

    ” “那,那這時候,馬經得住他騎着猛跑?” “我倒不擔心‘烏雲’,那馬今天沒出多少力,吃夜草前跑跑有好處。

    ” 張靖嚴:“連長、指導員,那就不必擔心齊勇,他也不是一個太小心眼兒的人,我了解他……” 馬蹄翻飛。

    齊勇騎着烏雲狂奔在兩大片金色麥海之間——一片麥海連到遠山腳下一片麥海直接連到地平線。

    人和馬的背影,在兩片金黃中向遠處奔去,天邊懸着紅彤彤的火燒雲。

     齊勇勒住馬,從馬背上一躍而下,深情地望着眼前的麥海。

    他捋了一把麥粒,搓搓,吹一口,放口中嚼,夾着一絲青澀的麥香充滿了他的口腔。

    他又折了一束麥穗喂馬,馬也津津有味地咀嚼着,和他一起分享這沁心的味道。

     齊勇摟住馬脖子,與馬頭頂頭,輕輕地喚着:“‘烏雲’,‘烏雲’,叫我怎麼舍得離開你,又叫我怎麼舍得離開這一片麥海!我在這塊肥沃的土地上灑下過汗水呀……” 風起,黑綢般的馬匹和身着綠衣的青年在金黃的麥海中時隐時現。

    天邊那紅彤彤的火燒雲也應和着麥海的起落,變化萬端…… 天黑了,齊勇牽着“烏雲”回到馬棚,正在喂馬的老耿頭對他說:“騎過瘾了?魏明等你呢。

    ” 齊勇拴好“烏雲”,走進老耿頭睡覺的小屋,見魏明坐在炕邊吸煙。

    魏明掏出煙盒,抛給齊勇一支煙。

    齊勇接過來,叼在嘴上,魏明将自己吸了半截的煙遞給他。

     齊勇把手裡的煙點着後,把半截煙還給了魏明,在魏明旁邊坐下,問:“忙完食堂那攤子事兒了?” “一會兒還得回去忙。

    呼啦一下多了五六十人,我這炊事班長有點招架不了啦。

    唉,你沒當上一班長,心氣兒不順是不是?” 齊勇狐疑地看着他:“是靖嚴派你來的吧?” 魏明皺皺眉:“什麼話!咱們哥兒幾個誰派誰?靖嚴說你自尊心強,不讓我來,怕我火上澆油,我是自己非來勸勸你的。

    ” 齊勇放松了警惕:“當然心氣兒不順,就算我不配當一班長,黃偉配不配?傅正配不配?我們早來一年多!我們幾個都是老高二!他卻找天亮個初二的小崽子。

    初來乍到,憑什麼當一班班長?” “靖嚴讓我告訴你,連裡也是這麼考慮的——正因為新來這一批知青普遍年齡小,才要由他們之中的人來當班長。

    要是排長、班長都由我們哈爾濱的老高中知青來當,估計他們會産生對抗心理。

    ” 齊勇猛地站起,來回走動,揮舞手臂大聲道:“我不在乎當不當班長!當班長、當排長、就是以後當連長,那不也還是知青嗎?不還是掙知青那份工資嗎?我在乎的是,連裡對我齊勇的看法。

    難道因為我扇了孫敬文一耳光,就一錯百錯了嗎?” “誰說你一錯百錯了?靖嚴讓我告訴你,連長替你說了不少好話。

    ” 齊勇反問道:“那他張靖嚴呢?關鍵時刻他更應該替我說好話!他說了嗎?” 魏明搖頭:“他也不同意你當一班長。

    ” “他……他……他還好意思讓你告訴我?!” 魏明也猛地站起來,生氣地說:“你嚷嚷什麼!你還有理了?你那一耳光,等于往咱們幾個哈爾濱高中知青的臉上抹黑你知道不?靖嚴他雖然是咱們哥兒們,但他也是七連的一名支委,他能護你的短?能包庇你?他是那種隻講哥兒們義氣,毫無原則的人嗎?你簡直豈有此理!”說完,将煙往地上一丢,狠踩一腳,走了。

     齊勇發呆,老耿頭站在門口,不動聲色地說:“明明自己做錯了事,卻想靠朋友護短,那叫沒出息!你要這麼沒出息,以後别到馬号來了,我再也不許你騎馬了!” 夜深了,男一班宿舍靜悄悄的,隻有齊勇鼾聲大作,忽高忽低,變調多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