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般曆史和美學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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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莫裡斯·曼德爾鮑姆提請注意一個&ldquo相當奇怪的事實&rdquo&mdash&mdash&ldquo有些人曾經關心史學方法中存在的一般問題,【164】卻很少探讨&lsquo特殊曆史&rsquo(比如哲學史,或藝術史,或技術史,或法律史)的研究方法與所謂的史學實踐典型案例之間有什麼關系。

    &rdquo(1)當我們把曆史粗略視為知識分支時,這些典型案例是最容易記起的一種陳述;我們自然而然想到的便是人物史或時代史。

    總之,這種叙事方式自成一類,據曼德爾鮑姆的定義,被稱為&ldquo一般曆史&rdquo或&ldquo通史&rdquo(&ldquo普通&rdquo[general]一詞最初用于政治曆史,後者在鼎盛時期受到特别的重視)。

    無論今天是否取得了極大發展,一般曆史都是現代史學的主要類别。

     一般曆史的主要特征之一就在于普遍性:其覆蓋領域廣,本質上不同于特殊曆史。

    【165】特殊曆史學家關注同一領域内發生的曆史現象&mdash&mdash而且是相對同質化的現象&mdash&mdash而通史學家則關心構成整個時間序列或某個場景的幾乎所有事件。

    顯然,這種差異必然會帶來重要的方法論啟示。

     一般理論陳述很少揭示細節的方方面面。

    因此,審視通史的實際結構不僅有回報,甚至是不可或缺的。

    比如,原則上通史學家會調查時空單位,不論其大小;但他們未必都贊成對曆史叙事過于鋪陳。

    實際上,通史屬于宏觀曆史研究。

    而且,這兩類曆史在實踐中界限模糊。

    幾乎所有的專門曆史調查都會超出設定的界限。

    如果某一特定領域中的事件無法與外部活動和變化分開,那這種&ldquo越界&rdquo就顯得更有必要了。

    斯塔布斯的《英國憲政史》(ConstitutionalHistory)和梅特蘭的《英國法律史》(HistoryofEnglishLaw)被譽為中世紀英國(通)史中的佼佼者;(2)藝術史居然獲得如此殊榮,在我看來簡直難以置信。

    至于其他領域史,即使在所有方面模仿通史,仍會保留其特殊性。

    其身份明顯,是因為研究意圖不同。

    專史學家介入相鄰領域,而通史學家則試圖整理不同領域中的大量史實。

    前者旨在補充自己的特殊見解,後者在研究之初就以綜合為目标。

     的确,必須把通史的研究主題視為對整體的呈現。

    【166】如果沒有統一的參考框架,通史就不複存在。

    通史的存在正取決于曆史學家是否有可能從相關素材中發現共性。

    他尋找的共性是發現的還是被強加的?毫無疑問,史學家往往相信共性為曆史現實的固有共性。

    而這個共性又包含什麼呢?對此沒有明确的答案。

    曼德爾鮑姆認為,通史總是圍繞社會的整體生活,通史學家因而&ldquo關注社會環境中的思想和行為及其社會啟示&hellip&hellip&rdquo(3)這一說法顯然受到了當前青睐社會史研究的啟發,既片面又狹隘,因而并沒有回答上述問題。

    共同的基礎可能是指經年累月形成的民族身份,也可能是指帝國或有着普遍信仰的團體。

    任何基礎都可以,都有望産生統一的編排和解釋,這是基于不同元素形成叙事的前提。

    如果通史學家不能将這些元素關聯起來,突出其連續性和連貫性,那麼他最好還是放棄。

    但是這意味着其整個工作都建立在不确定基礎之上。

    他需要的統一&mdash&mdash不管是通過尋找還是通過假設&mdash&mdash都無法得到保證;他難以駕馭自己收集的事實。

    然而,通史仍一直存在。

    那麼這種令人費解的曆史類型何以成為可能呢? 不管通史學家知不知道,他已陷入困境。

    他必須解決一個棘手的難題&mdash&mdash時序時間的本質矛盾。

    (4)一方面,時間流逝無疑對整個人類活動産生了部分影響。

    【167】隻有結合某些限制和環境,談論某段時間内的發展和已選定時期的共性才有意義。

    這似乎一定程度上為通史學家的探索找到了理由。

    當他打算描寫和解釋曆史事實的一般趨勢,順風可使得航行相對順利。

    另一方面,他又屢屢受阻,因為他試圖關聯起來的事件分屬不同的領域,無法置于統一和重要的時序中。

    之所以很難把它們融入共同的研究中,很可能是因為它們原本就分屬不同的序列,有着對各自領域獨特的時間計劃。

    空洞的媒介&mdash&mdash由虛假單位和一堆瑣事構成的時間流&mdash&mdash是時序時間完全不同的方面,但是同樣有影響力。

    在理想情況下,時間曲線由系列現象構成,現象之間相互連貫,專史學家正是沿着這樣的曲線展開探索。

    相比之下,通史學家則處于劣勢,陷入了紛繁複雜的時間中。

    (因為時間的對立性常常遭到忽視,至今很少有人關注綜合化與專門化兩種方法之間的區别,這不足為奇。

    ) 回到原來的問題:通史何以成為可能呢?答案很簡單:曆史學家設法消除注定使研究失敗的障礙,才能實現這種類型的曆史。

    當然不是讓他去彌補暫時存在的分歧,更不是消除這些分歧;他也不可能将遇到的許多随機事件轉變為真實的曆史單位。

    他隻能盡力減弱這些永遠存在的幹擾。

    為此,通史學家必須求助于旨在操控的計策和手段,【168】從而自信地推進其曆史叙事。

    這讓我們(及曆史學家本人)忘記了時序時間這條高速公路實際上并非坦途。

     以下兩種情況可以促進史學家這方面的研究。

    其一是&ldquo視角原理&rdquo效應。

    通史學家與證據保持一定的距離,從宏觀層面上對它們進行檢查。

    在他站立的地方,細節變得模糊,空氣變得稀薄。

    從某種意義上講,他獨自一人&mdash&mdash而且比他在宏觀維度上面對鋪天蓋地的史實時還要孤單。

    但是受到史實的壓力越小,就(越能)更自由地塑造曆史。

    自然就能放開手腳使用各種計策,做出各種調整。

    (5) 其次,史學家講的故事具有較強的一般性,做出的概括似乎可以脫離最初的語境,能輕松用于其他任何情況,這種假象幫了曆史學家大忙。

    這些概括一旦被接受,就會宣稱自己是獨立的,可用于諸多場合。

    它們普遍适用,對擅長綜合的曆史學家而言可謂夢寐以求。

    為什麼史學家不應該借助這些概括,繼續講述自己的曆史故事呢?當然不能,因為這麼做冒着一定的風險。

    概括是脆弱的,須謹慎對待。

    一旦脫離原來的土壤,服務于陌生的環境,就失去了聲音,失去了賴以存在的意義。

    在《歐洲史》(AHistoryofEurope)中,皮雷納對查士丁尼大帝治下的形勢做了如下總結:【169】 衆所周知,查士丁尼關閉了雅典學院&hellip&hellip但是,宗教教義和宗教儀式為追捧辯證法提供了豐富的素材,使辯證法數百年以來都保持着希臘思想特色。

    基督教一出現,東方就充斥着異端邪說;大都市内發生激戰,議會之間相互攻擊&hellip&hellip(6) 追捧辯證法?充斥着異端邪說?概括的蒙太奇特色晦澀難懂,表現得最為充分。

    為了故事的連續性,這些概括會遮蔽本該喚起的場景。

     毫無疑問,通史學家最關心叙事中難以駕馭的内容。

    為了滿足需要,也許最明顯的做法就是改編這部分内容,以适應曆史的表現方式,反映那些假裝涵蓋和解釋整個曆史進程的宏大哲學觀念。

    (還需要我重申哲學觀點與曆史觀點互不相同嗎?)(7)很多通史似乎不是充斥着進步或發展觀念,就是兩者兼而有之。

    這些觀點好像不是被叙述者硬塞到曆史材料中,它們無處不在,對叙述者而言似乎是不證自明的天賜之物。

    事實上,叙述者依賴這些觀點尋求本質上的一緻性時,可能看不出它們隻是抽象思辨的産物。

    這通常可在曆史著作的典型用語中找到佐證;J.H.赫克斯特是當代曆史學家,眼光獨到,認為&ldquo趨向、發展、趨勢、進化、增長&rdquo等詞語是曆史著作中經久不變的習慣用語。

    (8)【170】(受這些概念的實質影響,曆史學家有時把民族史及其他曆史描述成延續至今的系列曆史事件。

    最終講述了一個差不多完整的成功故事,這個故事依賴目的論,不僅産生了大量虛假的事後之見,強化了叙事元素之間的聯系,而且消除了所有現存的裂隙、遺漏、徒勞和矛盾。

    ) 哲學不僅提出許多觀點,均支持進步、完善和/或不同形式的達爾文方案,還提出了呈周期性變化的模型概念。

    哲學的生物學版本&mdash&mdash針對自然發展和衰變這一循環過程的形象化描繪&mdash&mdash同樣為曆史學家提供了便利,使他們得以成功地把過去盡可能包裝成既連貫又清晰的事件序列。

    這種形象化描述的内化程度不亞于進步概念,甚至在原本無涉生物學類比的叙述中也會提到前述形象化描述。

    &ldquo在羅馬帝國建立之初&rdquo,尼爾森(Nilsson)說道,&ldquo世界就已疲憊不堪。

    &rdquo(9)很明顯,哲學觀念起初隻是對闡釋的勇敢嘗試,後來往往轉變為麻醉劑和危險物标識。

     我提到過這些以觀念為導向的曆史,隻是為了從一開始就把它們排除在外。

    因為思辨回避問題的實質,認真負責的曆史學家對思辨小心翼翼,試圖在沒有此類意識的支撐下繼續摸索。

    事實上,很多一般性叙事都避免對曆史方向和意義作出先驗假設;它們既不将其等同于進步運動,也不将其假定為循環運動。

    例如,皮雷納未曾想過接受哲學總體看法的引導或誤導。

    【171】可以說,這些未經篡改的叙事特别有趣,讓人們能夠認識到推進故事發展所需要的一般手段&mdash&mdash作者必須利用這些手段,才能講述他們希望傳達的故事。

    可以肯定的是,有責任心的曆史學家當然不希望操控故事的内容;但是如果他們不做出适當的調整,整個故事架構就會轟然倒塌。

    因此,他們在無意識的情況下,違心地從事不得不做的一切。

    這類曆史就是這麼迫使曆史學家的。

    這就是為什麼他們調整時猶豫不決,而且修整的幅度非常小,施加的壓力也很輕微&mdash&mdash就像玩魔術一樣讓人幾乎覺察不到。

     然而,畢竟做出了調整。

    可以理解的是,許多修整旨在加深有關時間連續性的印象。

    現在時間序列随時都有可能分解成不同類别的事件,因此維持前述印象存在着可想而知的困難。

    難怪在如此絕望的情況下,連嚴謹的曆史學家也隻能使用想象出的論據,以支撐統一的序列。

    随意舉兩個例子就能說明這一點。

     保羅·文德蘭(PaulWendland)在他的經典著作《希臘羅馬文化》(Diehellenistisch-roemischeKultur)中,對羅馬帝國時期迷信的興起描述如下:&ldquo在帝國時期,嚴苛的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