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章 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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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割去一塊肉的感覺——從身上生生剜去了一塊肉,從心裡生生挖去了一大塊生命。

     ……還有,他的鹵肉為什麼突然會變得那麼鹹。

     5、雜院 那座樓是一座兩層小樓。

     它座落在一個大雜院裡面。

     大雜院緊靠着一條混亂的小巷。

     小巷的排污功能很健全,一旦堵塞,總有流着汗的赤着臂膊的男人來疏通。

     所以你看到的是一個稀髒的小巷和小巷中種種叫不出名的事物。

     它們很髒、但這是一種流動的髒——隻要在動,那髒也髒得那麼有活力了。

     刑部老張歎了口氣,他看了看小招。

     小招對面的屋檐下有一個端着個破沿大瓷碗、肚子大得象蝈蝈、嘴角還沾着幾粒飯粒的小孩兒,小孩兒正愣愣地看着他。

     ——這就是城裡有名的‘公私巷’。

     它的另一邊,是‘阿家巷’,小樓就座落在兩條巷子中間。

     這個巷子裡的空氣是炒菜的香味和糞便的臭味混合在一起的氣味。

    吃喝拉撒就這麼擁擠在這麼一個狹小的空間裡,讓人有一種窒息感。

     讓人意外的是,出生在這種巷子裡的有一種孩子,他們出奇的愛幹淨——在這一條滿是肉體欲望流動的小巷,他們從小就渴望逃離這一切。

    但他們好多長不大,長大了也多半成為窩囊廢的藝術家,為人不齒的同性戀,成為乞丐、成為浪蕩。

     而這卻是因為他們渴望幹淨。

     說起來沒人會信——因為他們不能混同在這巷子裡的空氣裡。

    想想:當炒菜的油香,阿媽的聲音,老鼠的腐臭,破了的陰溝蓋、明裸着流在陰溝裡的大便,隔壁小阿毛興奮的讓你看到他的初精,夜晚爸媽在這小鬥室裡自以為你們都睡了後的歡娛,老阿婆炒菜時吐着痰的樣子……所有的聲音、氣味、色調混在一起,總有心智不健全的孩子,他有一雙晶亮晶亮受不得一絲污染的眼。

    他因為這雙眼而自傲,也因為這雙眼而受傷。

     老張現在刑部工作,卻在公私巷長大,他理解他們的遭遇。

    剛入行時也有人問過他:“你為什麼選擇要幹杵作?” 那工作一直讓大多數人覺得不可思議。

     老張沒有回答。

    今天,他入行已二十一年,他終于可以平靜地回答:自己是——為了幹淨。

     他喜歡在庫房裡全力投入自己的工作,在巨大的冰室,死以一種純粹嚴肅的面目存在,連腐爛都是單純的腐爛。

    這讓他遠離公私巷,遠離夏天漫水的廁所與暖昧含蓄的體味,遠離龊龌。

     ——這讓他覺得幹靜。

     他和小招走進大雜院。

     進了大雜院就不一樣了。

    大雜院名為大雜院,你可以想象出它的紛雜與混亂。

     但這個院不同。

    這個院裡也有亂搭的有幾座房子,地上還有木柴、火爐、雜物、破楦頭、爛鐵器。

     但它給人的感覺居然是:整潔。

     老張看到這個院子,不知怎麼有一種感動。

    這個院中近十一年來,隻住了一個人,一個叫‘樓’的年輕人。

     從十一年前,他用一柄自磨的小刀殺了萬俟笑後,他就獲得了滿巷人的尊敬。

    所以他得以獨住這一座大雜院。

     他有一雙幹瘦、布滿瘡繭的手,大雜院在他的手下被拾掇出一種幹淨。

     老張也是在這附近的小巷子長大的,他認識那個年輕人——他是個殺手。

     而老張是刑部孔目。

     但他們在一起喝過酒。

     那還是十一年前。

    那時,老張入刑部已經十年,而‘樓’剛剛成為一名殺手,剛剛獨占了這一座院子,記得老張問:“你為什麼要做殺手?” 那個年輕人不答。

    他喝了一口酒,望着老張的臉,似要先掂量下他能不能聽懂他的回答,然後再決定回不回答。

     接着,他又灌了一大口燒刀子,才說:“這讓我覺得幹淨。

    ” 老張的手本正拿向酒壺。

    但他的手在拿向酒壺的過程中仿佛被這句話擊中,靜了一靜,然後他握壺的力量要比平時用得大了三倍,他控制着不讓自己的手顫抖。

     ——因為——這讓我覺得幹淨。

     那晚老張醉了。

     醉後是—— 嘔吐。

     ——這就是老張給小招講述的故事。

     樓死在他的‘樓’裡。

    現場幾乎沒有打鬥,他的手還停在刀把上。

    刀是一柄三寸長的小刀。

    刀雖短,但沒有人敢小看這柄刀的威力。

     是誰殺了他? ——誰? 門由内插着,所有的窗戶也是由内插着,地闆,天棚完好無損,牆壁上也根本沒有暗道,而屋内有一個被殺的人。

     ——那是誰殺了他? 殺了他又是從哪兒逃走的呢? “以你所想,這世上還有誰可能殺得了他?” 老張靜了會,吐出了兩個字: “葉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