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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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事情比這還糟糕。

    當我更加冒失地、刨根問底地問她住在哪兒時——一她那兩隻栗色的眼睛突然尖銳傲慢地轉過來,炯炯發光,絲毫不再掩飾她的嘲笑:“就在您的近鄰。

    ”我簡直目瞪口呆。

    她從旁邊又向這邊望了一眼,看看這一箭是否射中了。

    真的,它正中我的咽喉。

     一下子,那種厚顔無恥的柏林腔不見了,我很不肯定地、簡直是态度謙恭地結結巴巴地問道,我的陪伴是否讓她讨厭。

    “怎麼會呢,”她重又微笑起來,“我們隻剩下兩條街了,可以一齊走啊。

    ”一聽這話,我的血一下子湧了上來,我幾乎再也走不動了,但又有什麼用呢,改變方向就更受人了:這樣我們就得一起走到我住的房子那兒,這時她突然停住,向我伸出手,不加思索地說道:“謝謝您的陪同,别忘了今晚六點你要來找我丈夫。

    ” 我羞得滿面通紅。

    但我還沒來得及道歉,她已經輕盈地上了台階,我站在那兒,想着我膽敢愚蠢地說出那些傻氣的話”,心中一陣恐懼。

    我這個吹牛皮的傻瓜像邀請一個縫紉女工一樣邀她星期日郊遊,用陳詞濫調恭維她的體形,然後又重彈起孤苦零訂的大學生那多愁善感的老調。

    ——一我覺得,我羞愧得直想嘔吐,惡心的感覺使我窒息。

    現在她笑着走了,傲氣十足地去她丈夫那兒了,把我做的蠢事告訴他,而我在所有人當中最看重他的評價,在他面前顯得滑稽可笑,比赤身裸體地在鬧市受鞭打還要痛苦萬分。

     在晚上之前的那可怕的幾個小時裡,我給自己描繪了一幹遍他是怎樣帶着精雅的諷刺的微笑來接待我的——一嗅,我知道,他精通挖苦的藝術,懂得怎樣把一個嘲諷造得鋒利無比,好讓它直刺你的骨髓。

    一個被判了死刑的人走上斷頭台也不會像我這次走上樓梯一樣艱難,我吃力地咽下嗓子眼裡的一日唾沫,走進他的房間,這時我更加迷惑了,我仿佛聽到了隔壁房間有女子裙裾塞級審奉的聲音。

    她肯定在那兒偷聽,那個傲慢的女人,想要欣賞我的尴尬,欣賞那胡說八道的小夥子的難堪。

    終于,我的老師來了。

    “您怎麼了?”他關切地問,“您今天這麼蒼白。

    ”我趕忙否認,等待着他的捉弄。

    但擔心的處決并沒有發生,他跟以前一樣談起學術上的問題:我膽戰心驚地傾聽着,沒有一句話暗含着影射或諷刺。

    我先是驚奇地而後又高興地認定:她沒有說出那件事。

     8點鐘,門又被敲響了。

    我起身告辭:我的心又放回了肚子裡。

    當我走出屋門,她剛好走過;我打個招呼,她的目光微微地向我發出笑意,我松了一口氣,我把這次原諒理解為一個繼續守口如瓶的允諾。

     從那一刻起,我的注意力發生了轉移;以前,我的孩子般虔誠的敬畏之心覺得這個神化了的老師像是另一個世界的天才,我完全忘記了去注意他私人的、塵世的生活。

    我以那種任何真正的狂熱都具有的誇張方式,把他的存在完全從我們井井有條的世界的一切日常事情中提升出來。

    就像一個初次戀愛的人不敢在想象中脫去聖潔的姑娘的衣服,也不敢像别人那樣自然地觀察穿裙子的生物一樣,我也不敢虛僞地窺視他的私生活:我總是把他理想化,認為他脫離了一切俗物,隻是語言的使者,創造精神的外殼。

    現在,由于那場悲喜劇式的豔遇:我與他的妻子不期而遇,我就.禁不住想更密切地觀察他的家居生活,一種不安分的、四處窺探的好奇心實際上讓我違心他睜開了眼睛。

    我探尋的目光剛剛開始行動,就被搞糊塗了,因為這個人在自己家的生活十分獨特,簡直像個不解之謎。

    那次邂逅不久,我就被邀去吃飯,當我第一次看到他不是自己一人,而是跟妻子在一起時,就産生了一種奇怪的想法,懷疑他們是一個别别扭扭的生活團體,我越是深入這個家庭的内部,我的這種感覺就越是讓我迷惑不解。

    并沒有言語或表情顯示出二人之間的緊張或木和,恰恰相反,正是這種空白,這種不存在任何友好或對立迹象的空白,把他們倆奇迹般地籠罩起來,使人看不透他們,這種感情上的沉重、燥熱的風平浪靜比争吵的狂風暴雨或懷恨在心的聽不見雷聲的閃電更使氣氛壓抑。

    從外面看,沒有什麼東西暴露出怨怒或緊張,隻是内心越來越疏遠。

    在他們偶爾的交談中的問話和回答都好像晴艇點水,絕不是心領神會,意念相通,吃飯時,即使是跟我交談,他的話也是那麼幹巴巴的。

    有時候,隻要我們不重新回到工作的話題上,交談就會凍結成一大塊沉默的堅冰,最終也沒人敢去打破它,這種冰冷的負擔往往幾個小時地壓在我的心靈上。

     最讓我驚奇的是,他總是形隻影單。

    這個開朗的、極有号召力的人沒有一個朋友,隻有他的學生與他交往,給他慰藉。

    和大學的同事之間除了出于禮貌的交往沒有任何聯系,社交活動他從不參加;他經常整天不在家,但也不是去别處,隻是去二十步開外的大學。

    所有的東西他都理在心裡,既不向别人吐露,也不訴諸文字。

    現在我明白,他在學生圈裡的講話為什麼那麼滔滔不絕了:那時候心直口快的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