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關燈
把他們引到自己身邊,把他們固定在現在的位置上。

    隻過了幾分鐘,我自己就忘記了我是一個不速之客,感到他講話的強大吸引力正神奇地發揮作用;不知不覺地我走近前去,看到他的手勢奇怪的一比一劃,當一句話氣勢淩人地脫口而出,這雙手就會像翅膀一樣張開,一聳一聳地向上,然後漸漸地像指揮家平靜的手勢那樣富有音樂性地劃動着落下。

    講話越來越熱烈,而那個興緻高昂的人,就像跨在飛馳的馬背上,有節奏地在堅硬的桌子上起伏,急馳進狂風驟雨般飛揚的思緒。

     我從不曾有過這樣的經曆,聽過這樣讓人如癡如醉、熱情激烈的講演。

    這種出乎意料的東西一下子把我拉向前去,我不知不覺地走過去,像催眠似地被一種比好奇更強大的力牽弓喀,邁着夢遊者那種軟綿綿的步子,被拉進了圍得緊緊的圈子裡:不知怎地我一下子就站在裡邊了,站在其他人中間,離他隻有一尺遠,那些人也同樣很入迷,不會發覺我或其他什麼東西。

    我彙入語流之中,随波漂流,不知源頭;大概是一個學生把莎士比亞比作昙花一現,桌子上的那個人卻力圖表明:莎士比亞不過是所有表述中最強有力的,是整個一代人的心聲,是激情的時代的感性的表白。

    他很簡潔地描述了一下莢國的那個可怕的時代,那唯一心醉神迷的一刻,這一刻在每個民族的生活中,在每個人的生活中出其不意地開始,集結了各種力量,彙成一股吹向永恒的狂越。

    突然地球變得廣闊了,一個新的大陸被發現了,所有舊勢力中最陳舊的勢力—一羅馬教皇的統治也行将毀滅,自從風浪摧毀了西班牙的艦隊後,海洋也屬于他們了,在海洋的那邊,新的機遇在呼喚,世界變得寬廣了,心靈不自覺地也渴望像世界一樣——一它也要廣闊,也要感受善和惡的極端;它要發現。

    占有,像那些征服者一樣,它需要一種新的語言,一種新的力量。

    一夜之間,操這種語言的人成了詩人,在一個世紀裡出現了五十個、一百個這樣的人,他們這些狂放不羁的家夥,不像禦用的小文人一樣,侍弄着自己面前的風景如畫的小庭園,把一段精美的神話寫成詩句——他們攻占了劇場,在原本隻表演鬥獸和血腥劇目的簡陋的木闆戲台上拉開了戰場,他們的作品中仍然有對血的渴望,他們的戲劇本身就像一台巨大的馬戲,戲中瘋狂的感情像猛獸饑腸股輛地互相襲擊。

    這些無拘無束的、充滿激情的心盡情地發洩,一個比一個更粗野,感情更充沛,一切都可以描寫,一切都允許:血案、謀殺、不軌行徑、犯罪,所有人性的東西摻雜混合在一起,忘情地狂歡; 就像先前饑餓的猛獸出了牢籠,現在狂熱的激情吼叫着,危險地跳上木頭搭建的舞台。

    唯一的一次感情爆發像爆竹一樣炸開了,持續了五十年,像一次大咯血,一次射xx精,一次極端的放縱,扭轉、撕碎了整個乾坤:在這場力的狂歡中人們幾乎聽不到個人的聲音,看不到個人的形象。

    每個人都向别人挑戰,每個人都從别人那裡學習、剽竊,每個人都力争超過别人,勝過别人,但所有人都是這唯一的一次狂歡的精神鬥士,是被松開鎖鍊的奴隸,被時代的天才鞭策向前。

    他們被從破敗黑暗的郊野小屋裡,被從宮殿裡喚出來,本·瓊森,泥瓦匠的孫子;馬海,鞋匠的兒子;馬辛傑,男仆的後代;菲力普·錫德尼,富有而博學的大臣,但激烈的騷動把所有的人攙和在一起;今天他們被贊頌,明天他們就一命嗚呼,基德,海伍德,曆盡艱辛,像斯賓塞那樣餓死在國王大道街頭,所有的都不是規矩的市民,有好鬥分子、拉皮條的、喜劇演員、騙子,但他們是詩人、詩人、詩人!莎士比亞不過是他們的中堅:時代的寵兒,但是人們根本沒有時間把他區别對待,騷動席卷而來,作品不斷湧現,激情一浪高過一浪。

    突然,這壯麗的人性的噴發就像它的産生那樣,顫栗着,節節地崩潰了,戲收場了,美國精疲力竭了,以後幾百年泰晤士河的濕涼的灰霧籠罩着思想:在僅有的一次沖鋒中整整一代人遍曆了激情的所有跌宕起伏,那滿溢的、狂躁的靈魂猛烈地沖出胸膛——現在這個國家躺在那裡,心疲神倦,精疲力竭;一個吹毛求疵的清教主義關閉了劇院,鎖起了熱情的言論,在最高人性表示過所有時代最狂熱的忏悔的地方,在燃燒的一代人經曆了數十代人命運的地方,聖經重新獲得了發言權,像神一樣的發言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