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委曲為求全 萬丈冰原消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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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發披拂下垂約有二三尺長,但面色紅潤得宛如嬰兒的老婦,柏青青眼見老婦左手拇指之旁,另外歧生了兩隻小指,知道果是情仇冉冰玉之師七指神姥。

    心頭雖然怒火狂熾,但身屬正派名門,而七指神姥昔日又與爹爹相識,不得不先執後輩之禮,遂躬身裣衽說道:“晚輩柏青青,家父龍門醫隐。

    老人家可是七指神姥?晚輩特來玄冰峪拜谒,請令高徒冉冰玉姑娘一會。

    ” 七指神姥聽說是故人龍門醫隐之女,先則一喜,但發現柏青青雖然口稱後輩,臉上神色卻難看已極,好似有莫大怨毒含蘊其中,不由詫然說道:“此地正是玄冰峪,小徒冉冰玉因事己赴中原,并将令尊前繪天心谷地圖要去,欲往訪舊,與姑娘汀交,想來早應到達,怎地姑娘反會萬裡西來?老婦倒有點心中難解。

    ” 柏青青聽說冉冰玉要到天心谷與自己訂交,心想訂交确是訂交,但不是與自己,是與丈夫葛龍骧投懷送抱,偎頰接唇,害得恩愛夫妻,遽然仳離,恨海難填,情天莫補。

    遂寒着臉兒冷冷說道:“晚輩業已見過令高徒,令高徒是否也見過晚輩則說不定。

    總之晚輩單人獨劍,萬裡奔波,不見令高徒一面,絕不甘心。

    冉姑娘如在峪内,敬請老人家令其與我一會。

    柏青青隻要求她與我鏖戰百合,不論勝負,晚輩均在老人家面前,橫劍自絕。

    ”激動情緒,忍淚不流,臉上神情及口中語氣,卻分明是懷有如山之恨,來此尋找愛徒問罪,不由詫聲說道: “柏姑娘有話盡管明講,我徒兒作出何事?把你如此氣苦。

    隻要你說得義正理直,休看老婦僅此一徒,相依為命,在她回峪,當面對質确實後,照樣不勞姑娘動手,老婦自行按照天理人情及江湖規戒,予以嚴厲處置。

    但如你所說不實,或情屈理虧,則休看你爹爹與我有舊,也一樣不能輕恕你侮辱我門下清白之罪呢。

    ” 玄衣龍女柏青青冷笑不已,玉面鐵青地把自己親眼目睹龍門山幽谷之内的那一段旖旎風光,細述一遍。

     七指神姥也自聽了個目瞪口呆,沉思半晌以後,搖頭緩緩說道:“此事未免太奇怪,因你既然親眼目睹,又氣得夫妻離散,萬裡尋仇,所說想來不臻有虛。

    而我又确信我門下玉潔冰清,不會做出任何敗德穢形。

    至于你丈夫的品格,你應深知,他可是那種儇薄之輩?” 柏青青芳心之中,雖已恨透了負義薄幸的葛龍骧,但在七指神姥面前不肯輸口,仍然要為丈夫辯護:“哼”了一聲說道:我丈夫頂天立地,磊落軒昂,素行極為端正!若不是外人加以勾……” 七指神姥打斷柏青青話頭,沉聲叱道:“在我徒兒與你們夫妻三曹對面、弄明事實真相以前,你如信口胡言,濫加侮辱,老婦不能容忍,可莫怪我欺淩後輩。

    小徒最近必回,你且先以我故人之女身份,作幾天玄冰峪晶花洞内嘉賓,等冉冰玉回山之後,再為仇為友。

    ” 柏青青聽這七指神姥居然毫不護短,隻要在事實真相弄清以後,才任憑自己尋仇。

    情理均已站住,自己無法再駁,遂如言暫住七指神姥的晶洞内,靜等冉冰王回山。

     五日以後,那位冉冰玉姑娘嘗了葛龍骧一碗閉門羹後,自然意興闌珊,遄程西返。

    一到玄冰峪晶花洞中,競見自己想見不得的玄衣龍女柏青青,赫然在座。

     她滿懷高興,一聲“姐姐”擾未出口,恩師七指神姥已自面帶秋霜地沉聲問道:“玉兒! 你中原之行,可曾與這位柏青青姑娘之夫,不老神仙諸一涵的門下弟子葛龍骧相晤?” 七指神姥一面問話,一面細朝愛徒臉上端詳,覺得冉冰玉依舊神比冰清,骨如玉挺,眉目之間一片純真,絲毫不帶邪蕩之意。

    分明童貞來破,心頭已自放了一半。

     冉冰玉從來見相依為命的恩師對自己有過如此嚴厲詞色,不由眼圈一紅,泫然欲泣地把龍門中毒、巧遇葛龍骧之事,娓娓細述一遍。

    說完滿腹懷疑地,向七指神姥問道:“思師如此神色,弟子做錯了什麼事麼?” 因為冉冰玉無疚天心,磊落陳辭。

    那副純真神态,别說七指神姥本來就信得過自己弟子,連來此仗劍尋仇的柏青青,也感覺到人家所言不虛。

    但冉冰玉隻能說到聞到黑白雙魔門下自修羅棒内發出的黃色毒煙,暈厥為止,以後事情連她自己也不明了,自然無法詳加叙述。

     柏青青聽完以後,向七指神姥說道:”令徒冉姑娘所說,當然也不緻有假。

    但如照此情形,晚輩在半崖叱問,我丈夫葛龍骧豈不稍加解釋便可無事?所以晚輩意欲暫且告辭,去把拙夫尋來,彼此當面對質清楚。

    ” 七指神姥一陣森森冷笑說道:“照你所說葛龍骧把我徒兒那般輕薄,便你不找他,我也要找他要點公道。

    但大雪山玄冰峪,外人擅入境内,即須略受懲戒,何況你妄肆我門戶清譽? 事情弄清,倘錯在冉冰玉,我把她一掌震死。

    倘錯在你夫婦二人,一樣不能輕饒,我料你丈夫可能也會趕來此地,且在玄冰峪山等他一月,若時過不來,我親率門下到廬山冷雲谷找他師父諸一涵問罪。

    你此刻要走,卻是休想!” 冉冰玉自此以前,深居雪山,與世隔絕,根本對男女間事不大了解、她竟然越看柏青青越愛,皺着秀眉,詫聲問道:“柏青青,我老遠跑到洛陽龍門,就是想去找你,不料被壞人迷倒。

    多蒙葛大哥相救,這有什麼不對呀?你和我師父生氣作甚?” 柏青青本來恨不得一見情仇之時,便把她立斬在青霜劍下。

    但如今覺得冉冰玉豐神秀絕,一派純真,語音皆是未經人道,嬌憨柔婉,極惹人憐。

    不獨一句重話講不出口,幾乎懷疑自己那日龍門幽谷之中所見的旖旎風光,是否事實?但聽七指神姥不許自己離開玄冰峪,她那性格向來甯折不彎,也自傲然答道:“老前輩不許我在拙夫未來之前離開玄冰峪,倘若柏青青不服尊渝,又待如何?” 七指神姥微微搖頭,一陣曬笑道:“你既不服,且随我來!” 七指神睹起身走出洞口向東北方一大片高逾百丈的冰壁一指,對柏青青說道:“這片高大冰壁之後,還有一片較小冰壁,壁上鑿有九個洞口,是我閑來督率雪狒冰熊,半順天然、半加人工布置的‘九宮玄冰大陣’:你從左面第四個洞口進入,隻要能夠通過其中的回旋迷徑,便可自出雪山,我絕不再加阻攔。

    否則我也命雪佛每日供給食用禦寒之物,但須等葛龍骧到此,再放你出來,彼此當面對質。

    ” 柏青青何嘗不知道若憑武功硬抗,自己絕非七指神姥敵手。

    闖闖什麼“九宮玄冰大陣”,總較容易,遂對七指神姥點頭說道:“晚輩遵命一試‘九宮玄冰大陣’奧秘;但我如闖不出陣,卻不勞供給什麼食用禦寒之物。

    ”說完,微一施禮,便向東北方縱去。

    但在縱起之時,仿佛看見侍立七指神姥身邊的冉冰玉,向自己微伸右手三指。

    因不明其意,也未放在心上。

     轉過那片高大冰壁,果如七指神姥之言,還有一片較小冰壁,壁上鑿有九個三四尺方圓,形勢完全一樣的洞口?柏青青如言自左面第四個洞口進入,隻覺得洞口路徑極其曲折迂回,而且頗似洞洞相通。

    走了好大半天,才出洞外,周外卻是無數差不多形式的冰山雪谷。

     山谷之間根本就沒有道路可尋,柏青青翻過一山又是一山,越過一谷又是一谷。

    冰天雪地之中,四顧茫茫,方向途徑均無從辨别。

    也不知走離七指神姥師徒所居的玄冰峪多遠,但始終走不出去,把個玄衣龍女柏青青就這樣地困在了冰天雪海之内。

    但每日均有一隻雪拂,遠遠現身發嘯,留下一點食糧,或是獸皮等禦寒之物。

    不等柏青青趕到近前,便自電疾逸去,不知所往。

    柏青青除了在自己所帶的幹糧吃完之後,才略取食物充饑以外,因自己内功火候業已煉到寒暑難侵,囊中靈藥又多,禦寒之物卻始終任其棄置不用。

     不提這位剛強任性的玄衣龍女,在七指神姥半天然、半人工的“九宮玄冰大陣”之中,輾轉尋覓出路。

    且略表白廬山冷雲谷萬裡西來的魏無雙、葛龍骧及小摩勒杜人龍三人。

    三人均因顧慮柏青青滿腔急怒與妒火情仇之下,容易過分開罪七指神姥,以緻弄得難以收拾,故而晝夜兼程,往藏邊大雪山玄冰峪猛趕。

     葛龍骧在腳程上,早巳感覺出這位魏無雙姐姐冷雲谷三年隐居,不知得了師父、師母多少真傳。

    一面奔馳,一面向魏無雙歎道:“魏姐姐這三年以來,居留冷雲谷洞天福地,不但從我師父、師母處獲得不少武學精髓,便連容光方面,也比先前煥發不少。

    可見得一心湛然,萬福自至,委實令人羨煞。

    小弟則功無寸立,技無寸進。

    如今竟連青妹也對我如此不肯相諒起來,還要勞動姐姐,萬裡奔波……” 言猶未了,魏無雙瞟他一眼笑道:“這一趟大雪山萬裡奔波,雖然是奉了冷雲仙子之命,但你這老姐姐也實出自願來為你們一對歡喜冤家效勞,根本用不着對我加以奉承。

    你怎怪得着我那位玄衣龍女青青小妹?女孩兒家,本來就希望對方以十分的‘癡’報答自己一分的‘愛’。

    何況青妹與你,是經過多少折磨才月圓花好?居然讓她親眼看見你在幽谷之中,把一個年輕貌美的陌生女子抱在懷中,親吻撫摸。

    當時不給你一把透骨神針,我已覺得玄衣龍女的氣量太大。

    ” 葛龍骧簡直被這位俏皮透頂、舌利如刀的魏姐姐說得哭笑不得。

     魏無雙見他這般窘狀,一笑又道:“不過青妹也稍嫌莽撞,她不會細心想想你平素的為人。

    譬如說昔日滇池漁舟,隻風流未下流的一夕偎肌,貞關不破……”葛龍骧聽這位風流放蕩的魏姐姐,根本不管還有一個杜人龍在側,竟把當年那一段香豔隐秘,暢言無忌。

    不由滿面通紅,趕緊插口叫道:“魏姐姐!小弟心亂如麻,請勿再加取笑。

    來來來,我們賽賽腳程,看你到底得了我師母冷雲仙子多少心傳秘授?”說話之間,一身功力已自盡量施為,快得如同一縷輕煙,在崇山峻嶺之間,飄忽飛馳。

    魏無雙微微一笑,翠袖輕揚,竟自與葛龍骧追了個肩肩相關。

     耶位在天心七劍之中排行第五、徒負“小摩勒”之名的杜人龍,被葛龍骧、魏無雙這一大展輕功,自然甩得落後甚遠,心中暗暗不由好笑。

    轉過一座嶺角,前行葛、魏二人行蹤忽杳,杜人龍不禁生疑:暗想自己腳程雖然稍慢,但三師兄及魏姐姐也不至于快到眨眼不見的這般地步。

    遂駐足打量四周,隻見這座嶺頭頗高,前望數裡均無人迹。

    心中不由越發起疑,自忖适才頂多不過被三師兄,魏姐姐甩下了裡許之遙,難道這一轉嶺角,他們便會飛上天去? 眼前雖有一條極為深幽的大壑橫陣,杜人龍斷定葛,魏二人不會下壑。

    因為不僅葛龍骧心急趕往西藏大雪山,與玄衣龍女解釋誤會,中途無端不肯停留、就算當真發生要事,明知自己在後,必然出聲招呼自己,不會不聲不響地便自縱落、但葛、魏二人,突然無影無蹤,除了雙雙馳下這條形勢頗為險惡的幽壑之外,幾乎别無其他解釋。

     杜人龍正在懷疑萬端,思潮起伏之時,忽聽得壑下傳來一種怪聲,絕似自己大哥虬髯昆侖杜人豪及二哥鐵筆書生杜人傑,在這壑下呻吟呼救。

    起先還以為是耳中幻覺,後越聽越像。

     杜人龍手足關懷,也不再理會其他,便自施展輕功,附葛攀藤,直下千尋幽壑。

    下到一半,那種怪異聲息業已若有若無。

    杜人龍自然不肯中途罷休,把心一橫,立意探出究竟。

     到得壑底,怪聲業已完全停止。

    杜人龍隻得順壑前行,但剛穿過一大片嵯峨怪石,便看見山壁之間有一松蘿垂拂大洞,洞前一塊大青石頭上,盤坐着一個身穿慘綠色長袍,滿頭白發,面容獰厲的老婦。

    葛龍骧,魏無雙也坐在離老婦身前約八九尺遠的石上,各舒一掌與老婦的一隻右掌淩空相對。

     杜人龍一到,葛龍骧面上頓現驚容,魏無雙也嘴角一動,還未來得及彼此招呼,綠袍老婦怪笑連聲,左手屈指輕彈,一點五色彩光,便照準杜人龍面前電射而至。

     原來葛龍骧因怕魏無雙當着杜人龍肆無忌憚地談那一段風流往事,遂假意比賽腳程,打斷魏無雙的話頭。

    他如今功力,業已進到天心七劍之中數一數二。

    魏無雙則三年來在冷雲谷中親受諸老訓誨,冷雲仙子并曾對她特垂青眼,加以傳授,所得又多又高。

    見葛龍骧與自己比賽腳程,微微一笑,追了個電掣風飄,以緻把小摩勒杜人龍甩得老遠。

     魏無雙一面與葛龍骧并肩疾馳,一面笑道:“書有未曾經我讀,事無不可對人言,龍弟弟,你我當年滇池漁舟的那一段常人絕辦不到的風流韻事,可以質諸天地鬼神,而毫無愧色。

     你還總是遮遮掩掩,反而顯得無私有弊則甚!” 葛龍骧劍眉微皺,苦笑答道:“姐姐原諒小弟心亂如麻……”一言未了,俊臉之上,突然變色,因為此時已到那條幽壑,壑中傳出一種怪聲,葛龍骧聽在耳内,太已驚心,分明是愛妻玄衣龍女柏青青在壑下顫聲呼救,反反複複喊的就是“龍哥”二字。

     恩愛夫妻,本已關懷,何況更在晦角天涯遍尋未獲之下?葛龍骧聲一入耳,根本就未曾考慮其他問題,便施展“淩空虛渡”神功,往幽壑之中一縱而下。

    魏無雙何嘗不曾聽見這種異聲?但在她耳内所聞又自不同,仿佛是自己親手昧戮的七個淫浪弟子,凄聲哭叫“風流教主還命來!”心中自然奇異。

    再加上葛龍骧當先縱落,怕他有所閃失,遂不及等待落後頗遠的小摩勒杜人龍,也自随同下壑。

     兩人到得壑底,循聲以尋,居然那種怪聲并不是玄衣龍女的婉轉呻吟,或魏無雙七個孽徒的凄号索命,卻是出自洞外大石上盤坐的綠袍老婦口内。

     葛龍骧看清之後,心蓦地一驚、想起恩師曾經說過,有一種極高邪門武學名為“奪魄魔音”。

    這種魔音一經施展,能随各人心意,幻成最親近或最畏怯等喜怒哀樂之聲。

    定力稍若不堅,心神立時喪失,如醉如癡,任人擺布。

    眼前綠袍老婦口中所發,可能就是這種“奪魄魔音”。

    此人素不相識,看她年歲甚高,裝束卻頗為怪異,好瑞端地發聲誘人下壑作甚? 綠袍老婦本在垂頭盤坐,聽二人到來,霍地猛一擡頭,目光猶如兩道冷電,在魏無雙、葛龍骧臉上來回一掃,似因對方雖被自己所發魔音誘來,心神卻未迷惑,有所詫異。

     魏無雙也看出這綠袍老婦難鬥異常。

    彼此既無夙怨,能不結仇,自以不結仇為是。

    遂一拉葛龍骧,躬身施禮說道:“武林末學魏無雙、葛龍骧,拜見前輩。

    ” 綠袍老婦“哼”了一聲,宛如枭鳴似的說道:“我在這幽壑之中,整整四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