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一見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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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神色,兩唇輕顫,說不出半句話來。

     “當,當!當!” 禅鐘聲響二度從東大寺傳來。

     石之軒軀體劇顫,忽然舉步朝他們走過來。

     徐子陵直覺感到他是要往碧秀心靈前緻祭,拉着石青璇移往一旁,出奇地石青璇柔順的遵從。

     石之軒在兩人身旁止步,不敢望向石青璇,目光投往供奉在屋内供奉的靈牌,歎息道:“采釆流水,蓬蓬遠春,窈窕徕谷,時見美人。

    青璇此曲《織嫁》,深得秀心太華夜碧、月出東鬥之旨,且青出于藍,我石之軒尚有何話可說?何憾可言?” 說罷負手登階,步履輕松。

     徐子陵仰望夜空,涼浸浸的夜雨灑到他臉上去,心中百感交集,幾可想見當年碧秀心遇上石之軒那知音人時才子佳人邂逅的景況,隻可惜卻是悲劇收場!而糾纏多年的事已抵終結的一刻,因為石青璇終向石之軒吹奏出碧秀心遺曲,而他更掌握到石之軒立下死志,将自絕于碧秀心靈前,而他卻沒法阻止,也找不到阻止石之軒這唯一解脫方法的理由。

     石青璇的手抖顫得更厲害,神色仍然平靜得教人心碎。

     石之軒在靈前止步,搖頭吟道:“冰雪佳人貌最奇,常将玉笛向人吹。

    曲中無限花心動,獨許東君第一枝。

    秀心啊!還記得當年我問你‘天下無心外之物,如此花樹在深山中自開自落,于我心亦何相關?’你答我道:‘你未看此花時,此花與汝心同歸于寂;你來看此花時,則此花顔色一時明白起來,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

    ’你一直明白,我一直不明白。

    現在你已抵無憂患的淨土,我石之軒仍在人間世的苦海浮沉上,是否我必須為自己的愚蠢付出的代價?” 徐子陵再忍不住,叫道:“前輩!” 石之軒聞喚一震,背着他們慘然道:“我多麼希望子陵叫的是嶽丈大人。

    ” 石青璇死命抓緊徐子陵的手,不斷搖頭,一對美眸神色茫然,雖是示意徐子陵勿要依從,自己卻是六神無主。

     石之軒緩緩轉身,臉上老淚滂沱,苦澀的道:“我的小青璇,爹去陪你的娘啦!小青璇沒有準備送爹一程嗎?” 石青璇軟弱地靠往徐子陵,全憑他的手輕托粉背,垂首咬着下唇,好一會櫻唇輕吐道:“娘到死前一刻仍沒有半句怪責你的話,她……”接着淚水淌流,再說不出話來。

     石之軒全身抖顫,本是不可一世的魔道霸主卻似無法依賴一己的力量立穩,前後搖晃,雙目射出悔疚交集的神色。

     徐子陵知道不妙,就在此時,梵喝聲起,佛頌之聲從東大寺遙傳而至,念道:“圓覺妙心幻空花,空花滅已金剛性,依幻說覺亦名幻,幻覺無覺未離幻,知幻即離離方便,離幻即覺未漸次;一切衆生本來佛,無修無證現金剛,輪回空花本無生,空花滅時無所滅。

    ” 竟是四大聖僧齊聲頌唱,于此關鍵時刻清晰傳來,充滿了佛法無邊、普渡衆生的禅機意境。

     石之軒這苦海夢裡迷人露出驚慌錯愕神色,彷似如夢初醒。

     “非性性有圓覺性,循諸性起無取證,實相無無無無,幻化現滅無證者;如來寂滅随順得,實無寂滅寂滅者;一切障礙究竟覺,得念失念皆解脫。

    ” 禅音消去,石之軒回複往昔神采,但又異于平常,跨步出門,往梵唱來處的茫茫雨夜仰首瞧去,雙目閃閃生輝。

     徐子陵生出似曾見過他這神态的感覺,倏地心中一動,記起此正為他化身為大德聖僧,于無量寺主持法事時寶相莊嚴的神态。

     石之軒忽然立定,雙手合什,目光投往石青璇,忽又哈哈一笑,垂下雙手,步下台階,筆直朝院門走去。

     “爹!” 石之軒安然立定,頂上頭發在細雨飄灑中紛紛連根落下,随春風雨四散飄飛,轉眼成秃,雙手合什道:“成法破法各涅般,智慧愚癡成般若,菩薩外道同菩提,無明真如無差異。

     他日石之軒能得證正果,全賴小青璇喚這句爹。

    ” 仰天一陣長笑,灑然而去,消失在院門外雨霧深迷處。

     石青璇的玉手不再顫抖,神色回複平靜。

     徐子陵暗呼一口氣,對石青璇,對石之軒,對他,這該是最好的了結。

     石青璇柔聲道:“子陵啊!我們找個地方埋葬娘的玉箫好嗎?青璇為娘守孝七天,以後将再無牽挂,可以好好作子陵的好妻子。

    ” 春雨仍下個不休,卻再沒有先前凄風苦雨的況味。

     耳鼓裡似又在響起石之軒得法前的悲歌:“自從一見桃花後,直至如今更不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