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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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也是那時候,自己的媳婦兒個子似乎也沒現在這麼高,身段兒似乎也沒現在這麼水靈,一臉菜黃色,據說在鄉下還有什麼貓膩的事情。

    但性格溫順,天生一副惹人愛的小可憐模樣兒。

    得!這就足夠了。

    瓶底兒眼鏡裡要的就是這種純潔動人的形象,其它管他誰愛狗戴嚼子胡勒勒什麼呢!但等招贅到這大褲裆胡同的風水寶地之後,他這才知道愛情這玩藝兒果真不便宜呢!隻不過八九年工夫,一切都在這大上老君的煉丹爐裡變、變,變。

    老婆變得越來越水靈、越能耐、越高大,而自己卻變得越窩囊、越膽小、越無能!尤其是在發現自己竟像個被閹了的老公之後,那蝦米似的身段兒也就漸漸曲裡拐彎似地形成了。

    随之,便是請回了那小祖宗似的洋種兒貓……貓、貓,對!那貓!瓶底兒猛一搖晃腦袋清醒過來了,像物兒走來了。

     似找,卻沒話,隻有一雙驚恐的眼睛……瓶底兒卻未發現自己土地爺似的那副尊容、厚厚的眼鏡片兒後也是一雙驚恐的眼睛。

    他怕。

    自住入大褲裆胡同這八九年來,因為對媳婦兒的高度尊重,他見了任何一個女人都怕。

    但今兒個這女人卻似乎有所不同,又仿佛吸引着他非看不可。

    夢,簡直是一人夢!年輕時自己也仿佛對照看外國畫報,就曾這樣在夢幻中裝扮着自己未來的愛人。

    腰身,Rx房,詩一般的線條兒,柔和的輕紗裹着一顆美好的心靈。

    眼前一切似乎都不少,好像比夢幻中的還要更現代化。

    但不知為什麼,還是越看就越覺得這現代化的嬌小人兒越古老,兩隻眸子閃着戰兢兢的光,渾身上下都散發出一種惶恐不安的神情。

    就像一個古典的受氣小媳婦兒,正不知所措地瞧着自己。

     啊!她懷裡也有隻雪團錦簇似的貓…… 就像按動了某個電鈕,瓶底兒突然發現,自己似乎已經和這個嬌弱小巧的女人認識好多年了,那麼熟悉,那麼相似,就連那戰戰兢兢、忮生生的神态也那麼相同。

    恍恍惚惚間他再望去,仿佛看到這嬌小女人眼神裡那恐懼的神情也越來越少了,随之而來的卻是更多的同情、憐憫、以至困惑和溫柔。

     是、是他媽的有點兒古怪…… 但他還在望着她,她也在瞅着他,就像被某種引力引牽引 着,一時間愣撕扯不開了。

    戰戰兢兢的眼神兒,抖抖瑟瑟的腿肚子,難以琢磨的竟顯得那麼搭調兒。

    但關鍵還是那現代化受氣包似的女人懷中那隻貓兒,白得沒一根雜毛兒,好像有一種牽制兩個人的特異功能。

     轟一聲,古泉井旁又是一陣喧嚷…… 瓶底兒猛一怔,那女人也猛一怔。

    但此時已似乎不僅一廂情願了,仿佛兩個人都感到好像認識好多年了。

    瓶底兒似乎還在猶疑,但那怯生生的嬌弱女人已早先替他着急上了: “快!快!他、他們讓我找你……” 女人的話音兒剛落,瓶底兒就覺得嗡一下大褲裆胡同又活了。

    敲鍋邊兒的,耍褂面杖的,吆喝叫賣的,讨價還價的,大聲嚷嚷的,小聲盤算的,喊五叫六的,敲鑼打鼓的……頓時間便灌滿了兩條褲腿兒、充塞了整個大褲裆,一下子便把瓶底兒剛才喚醒的那點靈性兒全給沖沒了。

     暮地,那現代化的受氣包兒在他眼裡消失了…… 瓶底兒現在隻顧得循聲追去,嗬!大褲裆胡同關鍵部位聚攏的人可真叫多!隻見一個個正伸頸踮足、你推我擠,齊向曆史悠久的古泉樓頂上望去。

    瓶底兒更不敢怠慢了,也緊随向上瞅着。

    天爺爺!隻見那位雪團錦簇般的小祖宗,竟神出鬼沒地出現在那古老的瓦脊梁上。

    前爪兒抱着條不知從哪兒順嘴叨來的小魚兒,正高高在上悠哉悠哉地品味兒呢!且不說黑瓦映得白貓兒銀光晃眼,就隻要一提它是外國洋種兒,在這年頭兒就夠吃香得了!怪不得這乾隆爺留下的老茶樓,差點讓這熙熙攘攘的人群給擠倒了。

     但瓶底兒望着望着,卻又陷入魔症了…… 他趁媳婦兒尚未發現自己到來這工夫,愣又迷迷怔怔地探索起這位小祖宗逃婚的始末。

    按理說,這位神出鬼沒的好漢可不是吃素的。

    打從第二年入冬起,這方面的瘾頭兒就大得出奇。

    還沒等草發芽兒,便像瘋了似地開始“叫春兒”。

    沒明沒夜地叫着,一會兒像小寡婦哭墳,一會兒像老太太咳嗽,攪得人白天晚上不得安甯。

    當時媳婦兒就曾對他發出嚴重警告: “我可告訴你!如今這外國東西不管什麼都值錢兒。

    你可得小心,一定要提防有人放出母雜種貓來咱家借種兒!醜話說在前頭了。

    你要讓誰蹭了咱佐羅的油兒,我可是和你沒完!” 得!又是道聖旨…… 瓶底兒記得,似乎為了保住佐羅這點油兒,差點沒把他給折騰死了。

    封門閉窗,日夜監視,整天得聽這位小祖宗忽而纏綿悱恻、忽而哀怨憂傷、忽而悲壯高昂、忽而狂躁暴怒等種種聲調的嚎叫。

    您還别說,這條外國好漢還真有點能耐,竟招來好幾隻中國母貓天天在窗外争風吃醋,其中有一隻隔壁的花狸貓來得最勤,求愛也最迫切,似乎也最得佐羅的青睐。

    當然,為了表示對媳婦兒的忠誠,他早已把這隻花狸貓列為打擊的重點。

     可誰又曾能料想到,漏洞就偏偏出現在這裡…… 瓶底兒想起,那一天自己似乎已經做到萬無一失了。

    不但趕走了在窗外那群争風吃醋的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