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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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明天這一切就會攪着、拌着又複活了…… 她還在呆滞地打着顫兒。

    真正成了個人兒,她才更懂得了珍惜,她才懂得了怕!惘然間,她似乎看到了自己的丈夫鐵旋風似地卷過來了,又似乎聽到了大組長那潑婦般地沿街叫罵!更可怕的是,她竟又突然想起了一個老人們講過的故事:在那乾隆爺留下的“漠北第一泉”石碑旁,老年間曾多次出現過專治婦女的木驢子! 古老的胡同,古老的夢…… 突然,她發現他已經把自己摟住了,雖然也是那麼顫巍巍,可摟得卻是那麼牢實。

    她感到了他那火苗兒跳蕩似的熱,打着顫兒,又把心底兒那甜蜜的夢煽忽着閃現了。

    一刹那,什麼大組長,鐵旋風、還有那木驢子,頓時全都消失了,隻剩下了一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勁頭兒。

    猛地,她也緊緊摟住了他,親着、吻着,熱乎乎地喊: “瓶底兒哥!咱們豁出去了!” 夢、夢!一個更加放肆而又更加甜美的夢!雲團兒在情切 切地裹着、卷着、推着、湧着,親着、吻着,摩娑着、愛撫着、豁出命地讨好着!融了、化了、揉了、合了、攪了、拌了,在縱情的歡快中再也分不清你我了! 啊!死了吧…… 可夢卻似乎非要往下做不可。

    恍惚間,好像并沒有人來打擾,雲團兒卻驟然從自己身上消失了。

    自己正從半空中往下墜落、墜落,眼看就要墜落在另一個夢裡了。

    耳邊是呼呼的風聲,眼前是一片模糊。

    等她再一醒過神兒,天哪!自己已經墜落在自己家裡了。

    組合家俱、美式沙發、錄音機、電冰箱、大彩電,還有那讓人見了就害怕的席夢思雙人床。

    多麼熟悉,又多麼瞧着眼生!驟然,一切又仿佛旋轉着化沒了,隻剩下了一個白色的光點兒,帶着悲哀,裹着憂傷,隐隐綽綽地逐漸顯現清楚了。

     啊!原來是孤零零的苔絲…… 她感到不祥,朦朦胧胧地想起,似乎是今兒個上午,正當苔絲和佐羅已經适應了無人管束的環境,眼看着就要成其為好事兒那工夫,得!諸神突然歸位了!大組長第一個撲過去抱起了自己的貓兒,眼神兒竟奇怪地瞅着自己的丈夫打起顫兒。

    而自己那頗為匪氣兒的男人,也慌慌張張地抱起了自家的苔絲,目光沒着落地瞧着自己。

    佐羅可着勁兒反抗着,苔絲拼着命兒哀叫着。

    此情、此景兒,可真稱得起:棒打鴛鴦兩分開!更為奇怪的是,那瘦小的蝦米似的身段兒,竟像背後安上了彈簧,騰的一下繃直了腰闆兒,愣向着兩位人高馬大的主兒嚷嚷開了: “松手兒!放開、放開、放開它!” “你、你瘋了……”大組長還想耍橫。

     “誰瘋了?”瓶底兒竟瞪起了眼睛,“缺德,缺德,缺大德了!它們正要配對兒!” “别、别這樣……”大組長頓時軟了。

     “放開它!”瓶底兒更發起了狠勁兒,“它們要生孩子!它們要生孩子!它們要生孩子!” 兩隻雪團似的貓兒也在喊、也在叫、也在抖着錦毛兒掙紮着。

     自己似乎也在扯着嗓子抗議…… 随之,這平時好端端清靜的屋子,眨眼間便陷入一片混亂之中。

    喊不夠,叫不夠,那就是搶!頓時,自己撲向了苔絲,瓶底兒撲向了佐羅,四個人兒和兩隻貓兒便攪作一團了。

    人喊、貓叫、凳倒、椅翻,刹那間窗子外就引來無數隻眼睛。

    古怪地閃動着,還夾雜着惶恐的聲音: “瘋了、瘋了!愛貓兒愛出瘋病了!……” 什麼?什麼?刹時,她隻覺得窗外閃現出無數幸災殺禍的眼珠子,正向着自己推着、擠着、滾着、湧着,莫名其妙地卷過來了。

    她一怔,便發現自己已經被拉到屋外了。

    那柔情的雲團兒消失了,身旁隻剩下了一股讨厭的鐵旋風。

    夢,從藍天上墜落下來之後的夢!不管你情願不情願,都得等着往下做。

     瞧!那隻孤零零的貓兒…… 她迷迷怔怔,也是那麼孤孤零零。

    身旁鐵旋風暫時消失了,可外屋卻傳來了他和燒雞劉壓低嗓門兒的說話聲兒。

    不容反抗,可透着股子可憐勁兒。

     “我可告訴你,把自己的舌頭好好管着!錢兒多得流油兒,你可得好好想想從哪兒來的!” “大哥!我、我可是好心……“好心?你那好心可經常往外噴狗屎!你要敢把昨兒晚上的話往外捅一句,我就幫你到鐵格子裡找碗飯吃!不信,咱們就試試!” “大哥!别、别别……” “得!話就擱在這兒了!以後有用得着大哥的地方,還盡管吭氣兒!” “哎!……咱哥兒倆,誰對誰呀!” 恍惚間,外屋的聲音消失了,再一擡頭,他已經站在了自己的眼前,還是那麼有譜兒、有派兒、一身洋打扮兒,就是突然沒了那股男子漢的匪氣兒。

    他一反常态,竟沒有掀倒了洩火兒的意思,而是惶惶不安地瞅自己,好像天生就是個怕老婆的下賤貨。

     “這些日子,嘿嘿……”他找話茬兒。

     “……”她不搭話,隻想雲團兒。

     “趕明兒,”他還在說,“我給你搬回個錄相機,那玩藝兒真絕!有了它,看電影兒就像看小人書。

    嘿嘿!真帶勁兒,兩千 六!” “……”她還是不吭聲兒,又想細雨兒。

     “你、你怎麼回事?!”他開始憋不住了。

     “……”她還不接茬兒,更想得甜得心頭打顫兒。

     “你、你真有了?”他終于可憐巴巴地問了。

     “……’她一怔,可腰闆兒挺得更直了。

     “真的?”他帶着哭音兒又叮問了一句。

     “……”她還是不回答。

     “沒錯兒!”他自己倒哭哭笑笑了,“我早知道,你能給我争臉兒,你能!快四十了要得個小子,他媽的!老天有眼,祖宗積德!” “……”她更不搭話。

     “這、這,”他又像在說服自己,“這準是兩個多月前那一棰子!當時我就說呢!有,有股特殊感覺,是那麼股子邪乎勁兒!準是、肯定、趕情、沒錯兒!” “……”她卻不由地想起了另一夜…… “是、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