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章 喝醉酒的舵手和不喝酒的船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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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多佛爾礁 在格恩西島的南邊,普蘭蒙海角的對面,海峽群島和聖馬洛之間,距離陸地大約五裡的海面上,有一群礁石,叫做多佛爾礁。

    這個地區很危險。

     多佛爾,或者Dover①,許多礁石和懸崖都叫這個名字。

    特别是在北濱海省②的海岸附近,有一個多佛爾岩,如今在它的上面已經立了一座燈塔,它也是可怕的礁石,不過不要和剛才提到的那處岩礁混淆起來。

    法國海岸離多佛爾岩礁最近的地方是布雷昂角③。

    多佛爾礁比諾曼底群島的第一個島離法國海岸要略微遠一些。

    這處礁石到澤西島的距離幾乎和澤西島的最長的對角線一樣長。

    如果澤西島像在鉸鍊上轉動那樣以科爾比埃為中心轉動的話,那麼它的聖凱瑟琳角差不多會撞到多佛爾礁,還差四海裡多一點遠。

     在這些文明的海洋裡,最蠻荒的岩石也很少沒有人迹。

    在哈戈能遇到走私者,在比尼克能遇到海關人員,在布雷阿能遇到克爾特人,在康卡爾有養殖牡蛎的人,在塞桑白爾,在恺撒島,有獵兔的人,在布萊克&mdash霍有拾蟹的人,在曼基埃有用拖網捕魚的人,在艾克萊&mdash霍有用抄網捕魚的人①。

    可是在多佛爾礁,卻看不到一個人。

     海鳥在那兒自由自在。

     沒有什麼比碰到它更可怕的了,據說是&ldquo白帆船号&rdquo沉沒所在的卡斯凱礁,加爾瓦多斯暗灘,懷特島的針礁,使得波利歐海岸變得十分危險的羅内斯礁,掐住梅爾蓋的進口、迫使在二十英尋②深的地方設置漆成紅色的航标的普雷埃淺灘,艾達勃和普魯哈周圍的險礁,格恩西島以南的兩座克爾特祭司礁,老安得洛礁和小安得洛礁,科比埃礁,阿努瓦群礁,因為這句&ldquo如果你路過拉斯島,不死也會吓一跳&rdquo諺語叫人膽戰心驚的拉斯島,亡婦礁,布礁和弗羅基礁的通道,格恩西島和澤西島之間的德魯特礁,曼基埃和索塞之間的哈爾登礁,布萊灣和巴納維爾之間的劣馬礁,它們的名聲還都不能算太壞。

    人們甯可冒險一處挨着一處地闖以上這些礁石,也不願意冒險闖多佛爾礁,哪怕是僅僅一次。

     拉芒什海峽的大海是西歐的愛琴海,在這危機四伏的整個海上,隻有格恩西島和塞爾克當中的念珠礁才和多佛爾礁同樣可怕。

     可是,在念珠礁上還可以發出信号。

    遇難的船能夠得到援救。

    在那兒向北看得到迪卡爾角或者伊卡爾角,向南看得到大鼻角。

    在多佛爾礁上向四周望,什麼也望不見。

     -------- ①原為英語。

     ②北濱海省,法國西北部一省名。

     ③其實并無這個地方,據本書原版本注,是作者杜撰的。

     ①以上這些地方都在多佛爾附近,有的在法國沿海,有的在海上。

     ②英尋,約合一·八三米。

     隻有風暴,海水,烏雲,無邊無際,看不見一個人影。

    除了迷路的人,誰也不會到多佛爾礁來。

    花崗石都是直立的,奇形怪狀。

    到處是陡坡峭壁,完全是對人冷酷無情的深淵。

     這兒是遠離海岸的大海,海水非常深,像多佛爾礁這樣完全孤立的礁石吸引着和庇護着那些需要遠離人類的動物。

    這是一種海底下的巨大的石珊瑚。

    這是被淹沒的迷宮①。

    在那下面,潛水的人很難到達的深處,有岩洞,洞穴,巢穴,黑暗的交錯的道路。

    各種奇形怪狀的東西在那兒大量繁殖。

    它們互相吞噬。

    蟹吃魚,而自己又被吃掉。

    一些外形可怕的、生來不是為了讓人的眼睛看的怪物,在這昏暗的水底充滿活力地遊來遊去。

    一些輪廓模糊不清的嘴,觸角,觸手,鳍,張開的颌,鱗片,爪,螯,在這兒浮動,顫動,變大,換形,在陰森透明的水裡消失。

    一大群一大群恐怖的浮遊生物四處轉來轉去,做它們要做的事。

    這個地方是七頭蛇聚居的穴。

     這是可怖的世界,十足的可怖。

     如果你能夠,不妨想象一下許多海參聚在一處亂擠亂動的樣子。

     注視大海的深處,就是注視未知的事物的想象力,就是從可怕的一面注視這種想象力。

    深淵和黑夜相似。

    在那兒也有睡眠,至少是表面上的睡眠,是大自然的意識的睡眠。

    在那兒,不承擔責任的罪行十分安全地實現了。

    在那兒,在可怕的寂靜當中,初初出現的生命,幾乎像幽靈一樣,又完全如同魔鬼一樣,忙于亡靈的殘暴的事務。

     四十年前,兩座外形奇特的岩石從很遠的地方就向大西洋上航行的過客指明了多佛爾礁的地點。

    這是兩座垂直的、尖尖的、頂端彎曲的小峰,彼此的頂似乎要連接在一起,望過去會以為是從海裡伸出的一隻被淹沒的大象的兩隻大牙。

    隻是這兩隻象牙高得像塔樓,大得像山。

    這兩座陰暗的妖怪的城市裡天生的塔樓在它們之間隻留下一條狹窄的通道,那兒波濤洶湧。

    這條通道彎彎曲曲,一路拐好幾個彎,仿佛是兩道牆當中的一段街道。

    大家把這對雙生的岩石叫做兩座多佛爾礁:大多佛爾和小多佛爾。

    大的有六十尺高,小的有四十尺高。

    海浪來來去去,終于在這兩座塔樓的底部磨出一道鋸線①。

    一八五九年十月二十六日,一陣秋分時的狂風吹倒了其中一座。

    剩下的一座是小多佛爾,也已經毀掉了一段,破敗不堪了。

     在多佛爾的一群最奇形怪狀的岩石裡,有一座叫人岩。

    它直到今天還在那兒。

    在上個世紀,一些在這些岩礁間迷失方向的漁夫,在這座岩石的頂上發現一具屍體。

    在屍體旁邊有許多空貝殼。

    有一個人的船在這座岩石旁沉沒了,他逃到岩石上,依靠貝殼活了一些時候,後來死去了。

    從此岩石就叫做人岩。

     寂寞的海水顯得凄涼。

    這兒既喧鬧又靜寂。

    這兒發生的事和人類毫無關系,有什麼效用不得而知。

    這便是多佛爾岩礁的孤立狀态。

    四周一望無際,隻有不斷折磨人的海浪。

     -------- ①迷宮原指古代結構複雜、走進後很難找到出路的巨大建築。

     ①鋸線是鋸割時作依據用的。

     二出乎意料的白蘭地 星期五早上,就是&ldquo塔莫利帕号&rdquo起航的第二天,&ldquo杜蘭德号&rdquo起碇回格恩西島。

     它在九點鐘離開聖馬洛。

     天氣晴朗,沒有霧。

    老船長熱爾特雷&mdash加布勒好像說的都是些颠三倒四的話。

     西爾克呂班心事重重,結果自然使&ldquo杜蘭德号&rdquo幾乎沒有裝多少貨。

    他隻給聖彼得港的時髦服飾衣料商店裝了幾件巴黎來的貨物包裹,給格恩西島的醫院裝了三隻箱子,一隻裝的黃肥皂,另一隻裝的長蠟燭,第三隻裝的是法國做鞋底的皮和上等的科爾多瓦皮革①。

    它帶回前一次運來的一箱碎糖和三箱低級紅茶,都是法國海關不同意進口的。

    西爾克呂班裝下很少的牲口,隻有幾條牛。

    這幾條牛給随便地裝在底艙。

     船上有六個乘客:一個格恩西島人,兩個聖馬洛的牲口商人,一個&ldquo旅遊者&rdquo②,當時已經有這樣的叫法了,一個半中産階級的巴黎人,也許是旅行推銷商,還有一個是四處旅行分發《聖經》的美國人。

     &ldquo杜蘭德号&rdquo除了船長克呂班,一共有七個船員:一個舵手,一個燒炭的水手,一個做木工的水手,一個必要時也能駕駛船隻的廚師,兩個火夫,和一個見習小水手。

    火夫中的一個同時是機械師。

    這個兼任機械師的火夫是一個十分勇敢和十分聰明的荷蘭黑人③,他是從蘇裡南④的制糖廠逃出來的,名叫安布朗康。

    黑人安布朗康懂得機器,而且能非常好地照管機器。

    在&ldquo杜蘭德号&rdquo航行的初期,他全身漆黑出現在鍋爐旁,給這隻船沒有少增添魔鬼的氣氛。

     那個舵手,在澤西島出生,原籍是科唐坦①,叫做唐格魯伊。

    唐格魯伊出身于一個高級貴族人家。

     這件事是完全真實的。

    拉芒什海峽的群島,像英國一樣,是一個講究等級的地方。

    這兒還有社會等級存在。

    各個等級有它們自己的觀念,那些觀念是它們的保障。

    等級具有的觀念處處都是相同的,在印度和在德國完全一樣。

    貴族身分靠劍取得,由于幹活而喪失,無所事事卻保留了下來。

    什麼事也不做,這便是貴族式的生活,誰不幹活就受到尊敬。

    有一個職業會使人地位下降。

    從前在法國,隻有制玻璃工人這一行是例外。

    把酒瓶喝光多少是貴族的光榮,因此制做酒瓶對于他們來說便不是丢臉的事。

    在拉芒什群島和在英國一樣,誰想當貴族,就應該有錢。

    一個工人②不可能又是一個紳士③。

    即便以前他是紳士,現在也不再是紳士了。

     -------- ①是一種在科爾多瓦加工的羊皮。

    科爾多瓦是西班牙一城市。

     ②原文為英語,此詞19世紀初傳入法國。

     ③指荷屬殖民地的黑人。

     ④蘇裡南,現南美洲北部國家,舊稱荷屬圭亞那。

     ①科唐坦,又譯科坦登,法國西北部伸入拉芒什海峽的半島名。

     ②原為英語。

     ③原為英語。

     祖先是方旗騎士④的水手,如今隻不過是一名水手。

    三十年以前,在奧裡尼有一個真正的喬治,他本來應該有權利得到喬治家族的領主權,可是那早被腓力·奧古斯都⑤剝奪了,他現在赤着腳在海水裡撈海藻。

    一個姓卡特裡特的現在是塞爾克的大車夫。

    在澤西島有一個呢絨商,在格恩西島有一個鞋匠,都姓格呂希,他們自稱姓格魯希,是滑鐵盧的元帥⑥的堂兄弟。

    庫唐斯①的主教府的收益表冊上提到唐格羅維爾家的一項領主權,他們明顯地是塞納河下遊地區的唐卡爾維爾家的親屬,就是現在的蒙莫朗西家族②。

    在十五世紀,唐格羅維爾的老爺的弓箭手和服裝總管,約翰·德·海羅德維爾,在主人的身後,拿着主人的&ldquo胸衣和其它的服裝&rdquo。

    一三七一年五月,在蓬托爾松③,當貝特朗·德·蓋克蘭④檢閱的時候,&ldquo唐格羅維爾先生像青年騎士那樣執行他的職責&rdquo。

    在諾曼底群島,一個貴族如果突然變得貧窮,他就會很快地被取消貴族的身分。

    隻要改變一下姓氏的發音就行,唐格羅維爾變成唐格魯伊,于是便解決了。

    這就是&ldquo杜蘭德号&rdquo的舵手的遭遇。

     在聖彼得港的博達熱,有一個買賣廢鐵的商人,叫安格魯伊爾,可能是某一個安格羅伊爾。

    在胖子路易⑤時代,安格羅伊爾家族在瓦洛涅⑥财政區擁有三個堂區的土地。

    有一位特裡甘神父寫了一本《諾曼底教會史》。

    這位編年史作者特裡甘是迪戈維爾家的領地的本堂神父。

    迪戈維爾老爺假使降為平民,那就會叫做迪古伊。

     唐格魯伊,這個人也許叫唐卡爾維爾,也可能叫蒙莫朗西,具有那種貴族的古老品質,而對一個舵手來說卻是嚴重的缺點,他總是喝醉酒。

    西爾克呂班堅持要看管好他。

    他對梅斯萊希埃裡保證過會這樣做。

     舵手唐格魯伊從來不離開船,就睡在船上。

     起航前夕,西爾克呂班在夜很深的時候上船來查看。

    唐格魯伊已經在他的吊床上睡着了。

     半夜裡唐格魯伊醒了過來。

    這是他夜間的習慣。

    所有不能自我克制的酗酒的人都有他們藏酒的地方。

    唐格魯伊也有這樣一處,他管它叫做貯藏室。

    唐格魯伊的秘密貯藏室在底艙裡。

    他在那兒藏酒,為的讓别人難以相信能有這種事。

    他完全有把握隻有他一個人知道這個地方。

    克呂班船長不喝酒,為人嚴厲。

    可是這個舵手能夠避開船長嚴密的監視,藏起一點點朗姆酒和杜松子酒,把它們放在底艙那個秘密角落裡的一隻探測水深用的小木桶裡,幾乎每個夜晚他都來和這個貯藏室幽會。

    監視很嚴,痛飲受到限制,通常唐格魯伊的這種夜間放縱行為隻限于喝上兩三口,是偷偷吞下去的。

    有時候這個貯藏室甚至什麼酒也沒有。

    那天晚上唐格魯伊在那兒找到一瓶燒酒,真是出乎意料。

    他萬分高興,但是更是感到驚慌。

    是從天上哪個地方落下這瓶酒給他的?他想不起來是什麼時候又是怎樣把它帶上船的。

    他立刻把酒喝光了。

    也許是為了慎重起見,因為他害怕這瓶燒酒會給人發現和沒收。

    他把酒瓶扔到海裡。

    第二天,唐格魯伊掌舵的時候,他身子有點兒搖晃。

     不過他幾乎像平時一樣駕駛着船。

     至于克呂班,大家都知道,他回到約翰客店去睡覺了。

     克呂班在他的襯衫裡面,總是系着一條旅行用的皮腰帶,他在那裡面放了二十個備用的畿尼,隻有到了晚上,他才把它解下。

    在這條皮腰帶的反面,有他的名字:西爾克呂班,是他親手用很濃的石印墨水寫在粗皮上的,永遠也擦不掉。

     起航以前,在起床的時候,他把裝着七萬五千法郎鈔票的鐵盒放到這條腰帶上,然後他和通常那樣,把腰帶扣在腰上。

     -------- ④方旗騎士,歐洲中世紀的一種騎士,有權率領扈從在自己的方旗下上陣作戰,其權位在隻可使用三角旗的最低級騎士之上。

     ⑤腓力·奧古斯都,即腓力二世(1165&mdash1223),法國卡佩王朝國王,1204年起先後收複英王在法國境内占據的領地諾曼底、安茹等。

     ⑥指格魯希(1766&mdash1847),法國大革命和拿破侖戰争時期的将領,百日王朝中晉升元帥,在滑鐵盧戰役中因未能阻擋住馳援英軍的普軍,以緻造成拿破侖大敗。

     ①庫唐斯,法國芒什省一城市。

     ②蒙莫朗西家族是法國曆史上著名的家族,出了幾個重要人物。

     ③蓬托爾松,法國芒什省一城市。

     ④貝特朗·德·蓋克蘭(約1320&mdash1380),法國百年戰争初期傑出的軍事領袖,曾幾次大敗英軍。

     ⑤胖子路易,是法國國王路易六世(1081&mdash1137)的綽号。

     ⑥瓦洛涅,法國芒什省一城市。

     三中斷的談話 船輕快地開航了。

    乘客們把手提箱和旅行箱在長凳上面或下面放好以後,馬上就去參觀這條船,乘客們是從來不會錯過這個機會的,而且仿佛坐上船的人都一定要這樣做,成為慣例了。

    旅遊者和那個巴黎人這兩位乘客從來沒有看見過汽船,明輪剛開始轉幾下,他們就贊美起海水的飛沫。

    接着他們又對冒出的煙大為欣賞。

    他們在甲闆上和二層艙裡,一樣一樣地,幾乎是一點一滴地仔細觀看着所有那些航海用具,像鐵環,鐵鈎,吊鈎,螺栓,它們制作得精密,相互配合準确,仿佛是一套巨大的首飾,隻是這套金色的鐵制首飾上全是暴風雨帶來的鐵鏽。

    他們繞着放在甲闆上的小報警炮走了一圈。

    旅遊者說:&ldquo系着鍊子,活像一隻看家狗。

    &rdquo那個巴黎人接着說:&ldquo穿着一件塗柏油的粗布罩衣,好不讓它得感冒。

    &rdquo當船離開陸地的時候,人們交換對聖馬洛的景色的合乎慣例的評論。

    有一個乘客發表一種理論,認為從海上看附近的地方,常會上當,在離海岸一海裡遠的地方看,奧斯坦德①和敦刻爾克再相像也沒有了。

    别人對他說到的敦刻爾克做了補充,說那兒有兩個漆成紅色的警戒浮标,一個叫呂丹讓,一個叫馬爾迪克。

     聖馬洛在遠處越來越小,接着看不見了。

     大海從表面看是無邊的靜寂,船後面的海面上出現的航迹形成一條鑲着泡沫邊的長長的街道,它幾乎毫無彎曲地伸長,直到看不到盡頭的地方。

     從法國的聖馬洛到英國的埃克塞特①劃一條直線,格恩西島就在這條直線的中心。

    海上的直線并不總是合理的直線。

    但是汽船在一定的程度上,有能力沿直線航行,帆船卻無法做到。

     大海因為起風,變得複雜了,它成了各種力量的結合體。

    一隻船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