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二十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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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我不幸竟病了,昨夜覺得心躁頭暈,今天竟不能起床了,靜悄悄睡在軟藤的床上,變幻的白雲,從我頭頂慢慢經過,爽飒的風聲,時時在我左右回旋,似慰我的寂寞。

    我健全的時候,無時不在栗六中覓生活,我隻領略到煩攪和疲敝的滋味,今天我才覺得不斷活動的人類的世界也有所謂“靜”的境地。

    我讀到《黃粱夢》一折,好像身駕雲霧,随着骊山老母的繩拂,上窮碧落了。我看到東華帝君對呂岩說:“……把些個人間富貴,都作了眼底浮雲,”又說:“他每得道清平有幾人?何不早抽身?出世塵,盡白雲滿溪鎖洞門,将一函經手自翻;一爐香手自焚,這的是清閑真道本。”似喜似悟,唉!可憐的怯弱者呵!在擔子底下奮鬥筋疲力盡,誰能保不走這條自私自利的路呢!

    我記得海蘭曾對我說:“在無聊和勉強的生活裡,我隻盼黑夜快來,并望永遠不要天明,那末我便可忘了一切的煩惱了。”她也是一個生的厭煩者呵!

    我最愛讀元人的曲,平日為刻闆的工作範圍了,使我不能如願,今夜神思略清,因拿了一本《元曲》就着爍閃的燈光細讀,真是比哥侖布發現了新大陸還要快活呢!

    我實在自覺慚愧,我一年三百六十日中,沒有一天過的是我真願過的日子,我到學校去上課,多半是為那上課的鈴聲所勉強,我恬靜地坐在位子上,多半是為教員和學校的規則所勉強,我一身都是擔子,我全心也都為擔子的壓迫,沒有工夫想我所要想的。

    我從早上八點鐘醒來,現在已是下午四點鐘了,我每回想到健全時的勞碌和壓迫,我不免要懇求上帝,使我永遠在病中,永遠和靜的主宰——幽秘之神——相接近。

    今天病了,我的先生可以原恕我,不必闆坐在書桌裡,我的朋友原諒我,不必勉強陪着她們到操場上散步……因為病被衆人所原諒,把種種的擔子都暫且擱下,我簡直是個被赦的犯人,喜悅何如?

    每逢遇到不如意事時,起初總是憤憤難平,最後就思解脫,這何嘗是真解脫,唉!隻自苦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