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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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突然有一天,我的小靈通響了。

     除了小靈通,我還有一部手機,我會用我的這部手機給小麥打電話,打不通我也一直在打。

    小麥知道我這部手機。

    我的手機一直開機,就是在等小麥的電話。

    我堅持用小麥熟悉的手機給她打電話,萬一她哪天開機,就會知道是我在打,她總不會無動于衷吧? 但是,誰會知道我的小靈通呢? 我的小靈通已經好久沒有響過了。

    我看一下号碼,一時想不起來是誰。

    其實,我已經把朋友們的電話号碼忘得幹幹淨淨了。

    因為達生、海馬、芳菲、許可證,都好久沒給我打電話了。

    在小麥離開後的那段時間裡,他們找過我多次都被我拒絕了,他們可能覺得我這個人沒有趣味了。

     我接了電話,對方竟是許可證。

     是你啊?我以為是誰呢,這是你的号碼啊? 是,這是我辦公室的号,我到報社了,不知道吧? 知道。

     知道怎麼好久不找我啊? 哪有多久啊。

     一二三四個月了。

     誇張啊?沒有吧。

     出來聊聊啊,許可證說,聽說你天天窩在家裡。

     哪是我家啊。

     小麥家和你家還不一樣啊,你這家夥。

    小麥呢,回來了吧? 還沒,我說,快了。

     我沒告訴他我和小麥失去聯系的真實情況。

     我以為小麥在家的。

    小麥在家就一起過來。

     她不在家……到哪裡啊?我岔開了許可證的話,我不想在他面前多提小麥。

     許可證說,我看哪裡也不去了,到我家來吧。

     到你家?變樣子啦? 也不是,小江說好久沒見到你們了,想找你們打打牌。

     什麼時候啊? 下午吧,下午怎麼樣?我在家等你們。

     還有誰啊? 沒有外人——你先定下來,我再找,你看找誰啊? 随便。

     行啊,你下午早點過來。

     下午你不上班啊?我又問了句多餘的話。

     我這種班……哈哈哈,見面再跟你慢慢聊。

     在走往許可證家的路上,我一直處在興奮的狀态。

    這時候,我才意識到,這個電話,我是多麼希望接到啊。

    我想起從前曾有過那麼一段時間,我們隔三差五地在一起吃吃喝喝,談天說地,還說這個不行那個不行,還對這個不滿那個不滿,還對許可證的言行說三道四,實際上,這樣的生活,我是特别需要的,也是特别适合我的。

    許可證能在這時候,讓我到他家去打牌、坐坐、聊天、喝茶、吃飯,我内心裡,還真有點感激他。

     我來到博愛花園小區,來到許可證家。

     許可證家我去過,不止一次,至于為什麼去的,具體什麼時候去的,我也記不得了。

    我隻記得第一次去,和我想象的大緻一樣,房子很大,三室兩廳兩衛,裝潢既豪華又簡樸。

     許可證開門迎我,對我很客氣,把我讓到了客廳沙發上,說一晃就是兩三個月沒見面了。

    我說别再誇張了。

    許可證說前一陣都要忙死了。

    我說,都忙什麼啊?許可證說,都是忙着調動。

    我說這事哪要你親自忙啊?許可證說,不行啊,要忙啊,要跑啊,不然……你還不知道,差點完了蛋。

    我說怎麼啦?他說,我到晨報了,給我一個副總編,本來說好提個正處的,可常委會有人不同意,說曆史上沒有這個先例。

    老陳你想想,要是平調,我也太沒面子了,人家還以為我真想去做媒體的,還以為我被貶了,還以為……反正平調是太沒意思了。

    沒辦法,我跑啊,找領導啊,人家常委會又不是專門為我開,研究人事又不是天天研究……你知道我費多大勁啊,這才塵埃落定呀,不過還算順利。

    我看看許可證的臉色,他對目前這個職務大約還是很滿意的。

    但是,許可證又說,我都上班快一個月了,我把骨頭都閑疼了。

    我說怎麼啦?他說沒想到晨報真是個好地方,安排我分管廣告,其實我一點事也管不了,因為我來之前,有一個副總分管,這兩個領導怎麼能同時分管一項工作呢?官場和江湖一樣,也要講個先來後到。

    是不是?我上了幾天班,沒有人找我請示一件事,後來我也感覺到,我來不來是無所謂的,隻管拿工資拿獎金就行了。

    你看我,是不是臉都捂白啦?老陳,我無聊啊,我知道你也沒什麼大事,就喊你來陪陪我,晚上我請你喝一杯,喝完酒再打打牌,怎麼樣?我說,随便。

    許可證說,今晚我再把芳菲叫來,看我露一手,炒幾個菜給你看看。

     許可證不知從什麼地方搬出來一摞花花綠綠的雜志,什麼《服飾與化妝品》啊,《美容與護膚》啊,《戀愛婚姻家庭》啊,《大衆菜譜》啊,《時尚》啊,真是應有盡有。

    許可證說,老陳你看看雜志,這都是我老婆看的,要不就看看電視,聽聽音樂,随你便,我打幾個電話,把他們吆喝來。

     許可證打了幾個電話,我沒有注意他都找誰。

     搞定了。

    許可證說,你看書,我到廚房去,搞幾個小菜。

     我說要不要我幫忙? 許可證說,要是需要我就喊你。

     許可證鑽到廚房裡去了。

     我翻着一堆雜志,覺得許可證真是有辦法,想幹什麼就幹什麼,搖身一變,當了副總編了。

    這可是一個肥差,早就聽說晨報獎金很多,普通編輯記者一個月都能有好幾千塊錢的獎金收入,總編副總編就不用說了。

     許可證在廚房裡喊我了,他說,老陳,你再看看,再喊兩個來陪陪你? 我說,随你啊,我是無所謂啊。

     許可證說,要不,我喊張總過來吧,你是不是也好久沒看到張田地啦? 我說是,要喊你就喊。

     許可證就到客廳裡打電話了。

     許可證說,我這次調動,張總出力可不少啊,他幫我送禮,出手就這個數。

     許可證伸出一個巴掌,在我面前亮一下又翻一下。

     我知道,這是十萬的意思。

     許可證說,夠朋友吧? 我說,你朋友都不錯。

     張總是知道我的,我跟他的關系你也是知道的,我現在是正處級副主編,将來有機會,調到别的單位,就是一把手了,這叫曲線救國,張總可是最知道我的分量了。

     你許總除了天轉不動,别的沒聽說還有不能辦的事。

     許可證對我的恭維話很滿意。

    他在電話裡也很開心地說,張總啊,忙什麼呢?早上蘇蘇叫我上街買幾條扁擔魚,中午吃一條,晚上你到我家來,我請你吃魚……什麼,就你事多,過來吧過來吧,老陳正好也在,啊?少羅嗦,快點啊! 許可證說的蘇蘇就是江蘇蘇。

    許可證一會兒叫他老婆小江,一會兒叫蘇蘇,都是十分的親密。

     許可證在電話裡跟張田地這樣說話,我又想,許可證叫張田地來,也許還有别的事吧?張田地是大老闆,億萬富翁,忙得很,我能成為張田地的陪客,也是榮耀的事了。

    我又想起幾個月前,張田地的女友胡月月在醫院裡看嘴,想起我看到的、聽到的關于胡月月的嘴巴的事,還有那個陪在胡月月身邊的英俊青年,我覺得富人也有富人的麻煩。

    不是嗎?就是許可證,也遇到潛在的麻煩了——當上了副總編卻無所事事,這對一向喜歡争權奪利的許可證來說,可不是什麼好事情。

    别看他表面上無所謂。

     許可證就像變戲法一樣,弄了一桌子菜。

     極品雙溝大曲打開來了,白色凱威葡萄酒打開來了,等到什麼都收拾好時,張田地敲門進來了。

     我跟張田地剛寒暄幾句,江蘇蘇也回家了。

     下班啦?許可證對江蘇蘇說,你看都誰來啦? 都來啦?江蘇蘇對我們很熱情。

     江蘇蘇在放包、解圍巾、脫大衣時,眼睛瞟了幾次張田地,然後,另有所指地說,張總怎麼沒把胡月月帶來玩啊,我有好些天沒看到她了。

     張田地說,胡月月身體不大好,在家看電視。

     你是怎麼折磨人家大美人啦?我家也有電視,讓她過來嘛。

     月月古怪的很,她哪裡都不想去。

    張田地說。

     奇了怪了,江蘇蘇似笑非笑地說,美人怎麼都有個性啊。

     張田地也不置可否地笑着。

    我在一旁,聽到他們的話,想,不會還是嘴巴沒好吧? 下次再請小胡來吧,許可證也打圓場說,李景德和金中華一會就來,我們邊吃邊等如何? 張田地說,還是等等好。

     我怕老陳急啊,老陳不少天沒來我家了,這次正巧來,我拿點好酒給他嘗嘗。

     我到許可證家來,變成了“正巧”。

    看來,人家請張田地才是真的。

    可許可證為什麼要讓我來陪呢?許可證朋友很多,都是有頭有臉的人,我算什麼鳥啊,不過是一個無業者,連遊手好閑都算不上。

    如果我犯事被槍斃了,宣判書上,在我名字的前邊,一定有這樣的定語,無正當職業者。

     李景德和金中華很快就來了。

     吃飯的氣氛自然很好,飯桌上并沒有談什麼正兒八經的事情。

    隻是對許可證的這次成功調動,表示祝賀。

    我看出來,許可證和江蘇蘇夫婦對張田地還是心存感激的,人家畢竟出了錢。

    我還看出來,李景德和金中華也是幫了很多的忙,特别是李景德,畢竟,他和市領導靠得近。

     席間,關于我的話題隻有一次,還是因為小麥引起的。

     李景德問許可證,怎麼沒叫小麥和芳菲她們來? 許可證說,芳菲等一會能來,小麥嘛,你問老陳。

     我說,小麥她出差去了,要過些天才能回來。

     李景德跟金中華他們點點頭,如前所述,李景德是市政府副秘書長,對小麥,也不過是随口一問。

     怎麼樣張總,對老許這次調整,還滿意啊?李景德迅速轉移話題,他的口氣裡,其實是很滿意的。

     有李秘書長罩着,我們辦什麼事不是一路綠燈啊,是不是金主任? 那是,金主任說,他顯然也深谙官場之道,關鍵是這個正處,以後的工作就好做了。

     金主任轉口又對許可證說,老許你拿穩點,别出什麼差錯,年把半年,運作一下,調個理想的單位。

     許可證說,都是兄弟們架勢(方言,幫忙的意思)。

     談到這些話,我就成了一個多餘的人,不但插不上嘴,還顯得礙手礙腳。

     好在,喝酒也快——因為要打牌——李景德、金中華、許可證,還有張田地,都是牌油子,經常在一起打。

     打牌時,我知趣地主動往後縮——他們四人正好配上手,我要是不知好歹地往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