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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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跟我交待,一條毛巾洗臉,一條毛巾擦腳。

    又說,洗澡毛巾在洗澡間。

     聽話音,我要定居這裡了。

     我洗漱完後,小麥跟我說,餓不餓啊?我們上街去吃點東西吧。

    又說,達生打我手機了,他請我們晚上喝酒。

     達生那小子,真夠朋友。

    我說,達生他知道我在這裡呀? 小麥沒有正面回答,而是說,你說呢? 我說我不曉得。

     小麥說你是不是很在乎? 我把小麥摟了摟。

    我說什麼啊,你不要這樣想。

     小麥就趴到我懷裡了。

    小麥說,今天我去給你買套睡衣,還要買别的東西,好多好多,你陪我去好不好? 我說現在幾點了啊?都四點了,達生還要請我們吃飯,怕是來不及。

     小麥說,對了,吃完飯,我們再去逛超市。

     小麥主意不錯,我用力摟摟她,表示贊同。

     小麥在我懷裡遊動一下,她說,達生到底像不像老闆? 老闆就是老闆,還什麼像不像啊。

    我說,怎麼又是達生請啊,不是說好我請的嗎? 你是窮鬼,達生有錢,他是老闆,你就放心讓他請吧。

     窮鬼?這話有人說過。

    我笑笑,說,老讓達生請酒,我都不好意思了。

     小麥就笑我了,她說你臉皮這時候還怪薄的。

    像達生那種人,你要是不讓他請,他還會不高興。

     我也笑了。

    我胳膊上帶了把勁,把她抱起來。

     小麥溫柔地說,抱不動了吧?我要減肥。

     你還要減肥啊,你再減肥就剩一把骨頭了。

     小麥說我就要那感覺。

     我們又瞎扯些别的話。

    我問她什麼時候買了這套大房子。

    還問她這些年都做了哪些工作。

    問她和芳菲聯系多不多。

    問她都有哪些朋友。

    小麥有的跟我說說,有的不作回答。

     在我們說話的過程中,我注意到一個細節,這就是,小麥有三部手機(好像四部或者更多),還有一部小靈通。

    我發現這個細節,是因為她的手機響了,小麥從床頭櫃的抽屜裡拿出另外一部手機。

    這是一部新式的彩屏手機,鈴聲有些怪異。

    小麥看看号碼,沒有接,還關了機。

    而她的小靈通,大概是一直放在家裡的。

    因為我問過她,問她小靈通号碼是多少,她說,你就打我手機吧。

    而她所說的手機,是她告訴過我号碼的那部。

    那麼,帶彩屏的那部号碼是多少呢?她為什麼家裡有電話,還擁有好幾部手機和一部小靈通?我還聯想到不久前,我和小麥晚上散步時,小麥從身上掏出一張磁卡,到路邊的電話亭去打了一個電話。

    她身上又有手機又有小靈通不用,卻打磁卡電話,也是我不能理解的。

     也許小麥和許多女人一樣,做事都很仔細吧,仔細到讓人不可理喻的地步。

     你就住我這裡好不好?你住幾天,習慣習慣——要是不習慣,你随時開溜,招呼都不用跟我打。

     這裡要是我家就好了。

    我這可是真話。

     你要看這裡不像你家,那我是你家,怎麼樣? 我感動小麥的話,心裡既踏實又懸浮着——太快了吧?好像還沒有準備好似的。

     想什麼啊? 我得意地嘿嘿笑着,重複着她的話,你就是我家——太詩化了。

     别冒充學問,你又不是海馬! 小麥笑着,離我一步遠的距離。

    我立即想起那幅畫。

    這時候的小麥,和我畫中的小麥如出一轍。

    我忍不住上前摟住她,我說,過兩天,我送你一幅畫。

     我和小麥一起打車來到春城飯店。

     他們都到了,隻缺海馬。

     我和小麥找地方坐下來,就聽芳菲沒頭沒腦地說一句,怎麼樣? 達生和許可證都會心地笑了。

    達生說,非常好。

     我和小麥知道他們是什麼意思。

    一定是芳菲說到了我們倆。

    芳菲說不定還對她的巧作安排津津樂道。

     我故意打岔說,不是說好今天我請的嗎? 達生說,行啊,那就算你的吧,讓你好好再得意得意。

     不行,你請就你請,我下次再請。

     達生說,看你吓死了,不要緊,你請客,我埋單。

     達生真是善解人意啊,他知道我口袋裡錢不厚實。

     但是芳菲說了,人家有小麥,稀罕你埋單。

     小麥就偷偷樂了。

     達生穿一身得體的西服,他快樂地說,誰請客也是吃飯,聖誕節過去了,又迎來了元旦節,隻要你老陳兩旦(蛋)快樂,我天天請你。

     大家哄地笑了。

     我反擊道,今天怎麼穿上了西服?你以為穿西服你就是大老闆啊,還不如穿你那些破衣爛衫更像你。

     小麥用腿碰我,說,你不懂不要說外行話,什麼破衣爛衫啊,人家那是名牌。

     知道,名牌我不知道?還世界的,我故意逗達生玩的。

     大家又笑了。

     其實我哪裡知道啊。

    我還以為達生故意作秀呢。

    誰知道他那身行頭還有來曆的。

    我怎麼就看不出來啊,我還是搞藝術的呢,藝術這碗飯我是白吃了。

     海馬這家夥,怎麼回事啊?怎麼還不來啊?許可證顯然對我們東一句西一句的話感到反感了。

    許可證說,達生你去接他一下。

     達生說我打電話看看。

    達生擺弄了半天電話,說打不通,手機關了,家裡電話一直忙音,這家夥八成在上網。

    我去把他帶來。

     達生出去了。

    包間裡隻有許可證、芳菲、小麥和我。

    許可證和芳菲悄聲地說着什麼,我就和小麥說話。

    自然沒有什麼要緊的話。

    小麥就用腿不停地碰我的腿。

    我也偶爾碰她一下。

    小麥對這個遊戲顯然很喜歡。

    我們一邊碰腿,一邊聽許可證和芳菲說話。

    我以為他們會談什麼絕密的情話,或者是談生意,沒想到是說張田地、李景德、金中華,還有更大的副市長、人大副主任這些官,期間還提到另外一些長。

    我聽到許可證說,你選個時間吧,我把他們請到一起坐坐,讓你認識認識。

    芳菲不失時機地說,那就定明晚吧,我在登泰安排一下。

    許可證說,不要你安排,喝杯酒吃頓飯,還不是小意思。

    芳菲說,我得好好感謝你啊,事成之後,我把稿費都給你。

    許可證說,外了吧?你是瞧不起我吧?我幫你弄點廣告,你還提稿費?我還缺那幾個小錢?芳菲說,這倒也是,我說錯了,那我就留着,什麼時候請你洗洗東海溫泉澡。

    許可證哈哈大笑着說,好啊好啊。

     我聽出來,洗澡是假,找小姐是真。

    芳菲也真能做得出來,看來,他們晨報的廣告真的不太好做。

    芳菲準備請客的那家登泰大酒店我也知道,是全市惟一一家五星級飯店,聽說最低消費是三千塊錢一桌。

     許可證突然說,你說明晚安排在登泰啊,巧了,明晚我還有點事。

    這樣吧,你讓我先跟他們聯系一下,具體時間我再通知你。

     芳菲說,什麼聯系啊,你給他們打一個電話,還不是一句話的事啊,我是生意人,辦事可是喜歡爽快啊。

     許可證對芳菲的話顯然非常滿意,他微笑着說,我忘了你是報社廣告部的大主任了。

    好吧,我把事情全推了,專門為你請客,我保證讓他們全部到場,到時候,能不能辦成事,就看你的了。

     芳菲說,你放心,辦這些事我還是有把握的,我把節目安排多多的,保證叫他們都滿意。

     我和小麥聽出來了,芳菲做生意真的不容易——什麼心都要操,要操多少心啊。

     許可證抽着煙,吐着煙圈,說,芳菲,你說我到你們晨報,到底合不合算呢? 你能屈駕到我們破報社啊? 什麼話講的,我對媒體一向是有興趣的。

     來做一把手? 老了,要是早五年,也不是沒可能。

     達生很快就回來了。

    他不但帶來了海馬,還把海馬的老婆一起帶來了。

     海馬的老婆小汪,我和達生都比較熟悉,其他人就不一定了。

    小汪沒下崗之前是第五農藥廠的工人,下崗後就在家耗着了。

    她曾是個寫詩的文學青年,中學時寫過幾本詩集,早年特崇拜海馬,曾說過“不是嫁給海馬而是嫁給文學”的話,可結婚後,才發現作家原來不是個東西,連老婆都養不活。

    小汪就覺得自己是鮮花插到了牛糞上,後悔都沒有了眼淚。

    我知道她經常跟海馬幹架,海馬經常被她打得灰頭土臉傷痕累累。

    我知道他們幹架都是因為錢,有時候因為沒錢買米了,小汪嘟囔幾句,海馬也針尖對麥芒。

    小汪脾氣一上來,就沒真沒假。

    在海馬和小汪一進來時,我估計他們倆又幹架了。

    不過我沒見到海馬身上有傷痕。

    從前他們倆幹架,海馬臉上或手上會有一道道血痕,有一次海馬到醫院包牙,他的下門牙掉了一顆,我問他怎麼弄的。

    他說還能怎麼弄的,小汪打的。

    他還哈哈地跟我笑。

    他們三天兩頭幹架,已經習以為常了。

     空調房間的氣溫很快就上來了,喝酒時,别人都脫了外套,海馬也脫了外套。

    海馬小心夾菜的時候,我還是看出來了,海馬的手腕上露出了血痕,他脖子上也有一道血痕的尾巴。

    我就知道他們這一架不是白天幹的,是夜裡動的手。

    夜裡目标模糊,難免會把傷弄到容易暴露的地方。

    夜裡正是年終歲首的時候,我當時和小麥在一起,引用達生的話就是,我正在兩蛋快樂呢,可他們兩口子卻幹架了,可能是年終歲首盤點沒有盤好吧。

     今天這頓酒喝得比較和氣。

    原因可能不僅是多了一個小汪(小汪第一次參加這樣的酒會,她一腼腆,大家隻好跟着腼腆了)。

    原因可能是,芳菲和許可證一直在密謀如何請客,密謀如何借請客來談廣告。

    整個喝酒過程中,他倆都不在狀态。

    我隻零星聽到什麼二分之一版啊,百分之十七啊,回扣啊,稿費啊,軟文啊,套紅啊,報眼啊,報眉啊,底條啊,等等。

     散酒的時候,達生堅持用車送海馬和小汪。

    達生還喊我和小麥一起上他們的車。

    達生說,走啊,到海馬家打牌去。

    我知道達生的意思,他想讓一場牌局沖淡一下海馬和小汪之間的矛盾。

    海馬也說,老陳,好久沒打牌了,甩就甩幾牌嘛。

    海馬說話時,我看到他朝小汪看一眼。

    小汪說,我也打,我也好久沒打八十分了。

    小汪這回給足了海馬面子。

    這是我們今天第一次聽小汪和海馬說話。

    海馬也就給點陽光就燦爛地說,你那臭牌,上不了場。

    小汪可愛地推一把海馬,說你才臭了,你頂風臭千裡。

    我們就都笑了。

    我們擠上了達生的吉普車,一路嘻嘻哈哈地到了海馬家。

     誰知,到了海馬家,達生說要聽維也納新年音樂會,不跟我們打牌了。

    他說,你們四家正好。

     小麥說你也懂音樂啦,不得了啊。

     海馬說你越來越驕傲了,聽完音樂會過來啊,再喝啊。

     達生在我們的罵聲中開車跑了。

     抓牌的時候,海馬下決心說了一句話,他說不準備在家寫作了,準備找一份工作做,光耗着也不是個事,寫稿子也賺不了幾個錢,又說,我們還想要個孩子呢。

     小汪說,看你美氣的,誰給你生孩子啊,你讓孩子喝西北風啊。

     小汪說這話時,并不是生氣的。

    她嘴角有點彎,臉上還有小酒坑,一說話就笑笑的。

     我們都說小汪天生一副甜模樣。

     小麥說,小汪是個大美人,生個女兒也一定是個大明星。

     小汪說,為他生孩子,我才不那麼傻了,他連工作都沒有。

     海馬說,我不正在找工作嘛。

     小汪說,找到了又怎樣,一月三百五百的,還不夠他自己買書看的,他能有錢養得起小乖啊。

     海馬說,總有辦法啊。

     海馬嘴上這樣說,看出來,有些洩氣。

     小汪說,他還暈車,我也暈車,我們兩人都暈車,要是生個孩子,肯定也暈車,一家不出門就都暈倒了。

     暈車不遺傳吧?海馬說。

     誰說暈車不遺傳?小汪說。

     就這個話題,我們又讨論了一會。

     後來,大家一緻認為,海馬是應該找個工作幹幹了,幹總比不幹強,可以讓許可證想想辦法。

    他認識人多,路子廣,随便找個事做,應該沒問題。

     誰知,海馬說,我不想找他,有本事自己找,麻煩人的事,我不做,連達生請我去做我都沒去。

     海馬又進一步解釋說,你們不曉得,做朋友行,做同事,天天在一起,就不一定行了,你們說對不對呀。

     小汪對海馬這句話有點反感,她說,你看你,人不怎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