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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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不見了。

    這事我也不大相信,小麥要是回來了,能不去找你?何況你還住她的房子呢。

    你最近,真的沒看到她嗎? 我搖搖頭。

     芳菲又說,真奇怪。

     我感到更奇怪。

    小麥如果真的回來,她能不找我? 芳菲的這個消息,讓我一晚上很不安。

    我借故上洗手間時,又撥打了小麥的手機,對方還是電腦小姐的聲音:你撥打的手機是空号,請查詢後再撥。

     19 我們從小聚聚飯店分手後,海馬和達生大叫着要下棋,他們對某盤棋還耿耿于懷,達生說要是在三路上小尖一手,他就鐵定赢了。

    海馬說你小尖也沒用,正好讓我包了。

    達生說,你包不了,我虎上了。

    海馬說,我刺呢?海馬說我連。

    達生說,我拐頭。

    海馬說,我一路壓過去……他們吵吵鬧鬧下棋去了。

     我回到蒼梧小區338幢303室,這兒就是小麥留給我的大房子。

    小麥來過海城了,可她沒有來找我。

    對此我不太相信。

    可我又找不出理由不相信。

     我給許可證打電話,證實此事。

    許可證沒有正面回答,而是說,步行街上那麼多人,也許認錯了人。

    許可證的話有些輕描淡寫,似乎到此為止了。

    但是我沒有急于挂斷電話,我想,如果有機會,我得問一問那個叫朱紅梅的女人,是她先看到小麥的。

    她描述的,應該基本準确。

    我便說,你把朱紅梅的電話告訴我吧,我想再問問她。

    許可證說,問她幹嗎?我說,我聽芳菲說你們是很好的朋友,她那天也看到小麥的。

    許可證緊張地說,什麼很好啊,芳菲亂說了,芳菲是怎麼說的?我說,芳菲沒說什麼,她就說朱紅梅看到一個很像小麥的女人。

    許可證說,怕是她也不大知道吧,她是怎麼認識小麥的我都不知道,她要是知道什麼,要是知道小麥回來,會對我說的,我和朱紅梅不是什麼好朋友,我們是同學,芳菲最能來事了,不過,許可證又說,小麥就是回來也不奇怪,你說呢老陳?老陳其實你也不要太多想,有些事情,說不清楚,順其自然吧。

    就是回來了,人家要是不找你,你又能有什麼辦法。

     我不知道許可證的話是什麼意思,他的話肯定沒道理。

    他是不是對小麥還心懷芥蒂。

    可我還是不甘心。

    我感覺到,小麥的神秘失蹤,肯定是有某種原因的。

    她的悄然返回,也是有着原因的。

    我還感覺到,小麥似乎就在我的周圍,我仿佛都感受到小麥的氣味了。

     我給許可證打完電話,覺得還有事情要問他,想一想,是關于他調動的事。

    但是,電話打通後,我又不想說了。

    我隻是說,等哪天有空,我和達生海馬,到你家喝酒去。

    許可證說,好啊,到時候我露幾手。

     我沒有把今晚芳菲請客的事對他說。

    但是,我突然想到,他還沒把那個叫朱紅梅的電話告訴我。

    我說,還有啊,我想跟你要朱紅梅的電話号碼,你知道吧?許可證說,什麼事?我說,還是小麥的事啊,她說不定真的看到小麥呢。

    許可證說,你等一下,我查查啊……朱紅梅的電話是,2102618,你問問看。

     我立即撥通了朱紅梅的電話,自報姓名,并說是許可證的朋友。

     對方很熱情,說有事啊? 我開門見山地說,你前幾天看到小麥啦? 對方說,怎麼啦?她欠你錢啊? 我支吾着。

     不會吧,小麥不會欠債的,她那麼有錢,你是…… 不是,我說,我跟她是朋友……一起做過生意的,她說去海南了,我找她好久都沒有找到她。

     對方說,是朋友還能不知道她幹什麼去啦? 是啊……隻是一般朋友嘛。

     對方說,那天我倒是看到小麥了,不過也不一定,我說是她,許可證說不可能,說小麥上海南去了。

     許可證也看到啦? 聽許可證一說,我也懷疑了。

     我有些失望地說,你怎麼不追上去看看,你至少應該喊她一聲啊。

     對方說,我跟她是在美容院做美容時認識的朋友,來往也不多,隻吃過一次飯,我那天隻是看一個背影像,随便說說的,誰知道許可證也認識她,我就不想喊她了。

    怎麼?你們都那麼關心她啊,這倒讓我感到好奇了。

     我知道這個電話再通下去就沒意思了。

    我說,那好吧,謝謝你了。

     我剛挂了電話,芳菲的電話就打來了,她說怎麼回事啊,你電話老是忙音。

     我說我在打電話。

     芳菲說,和誰通電話啊,那麼長時間。

     和許可證。

     芳菲說,怎麼啦,聽你口氣,好像不高興啊。

     也沒什麼。

     我請你坐坐吧,你到耶士咖啡館,我請你喝咖啡。

     我猜想芳菲還有話說。

     芳菲攪着咖啡,果然說了,剛才當着達生和海馬的面,我沒好說。

     什麼事這麼嚴重啊。

     芳菲說,許可證太差了,他請我上他家去吃飯……老陳你弄那種眼神看我幹什麼啊,許可證可沒把我怎麼樣……他太陰暗了,他跟我打聽社長的事。

    我一開始不知道,還以為是随便聊聊,誰知道他想搞弄搞弄社長。

     你不是說他要調到國土局嗎? 當着達生和海馬,我不想說真話。

     他想當社長? 你知道我們晨報的情況,社長還兼黨委書記,負責黨政全面工作,在報社,可是一手遮天啊,誰都想當社長。

    許可證表面呆在家裡老實,對外放風,說要過渡到這個局那個局的,實際上,他背地裡卻在整人家社長的事。

    這年頭,隻要是一把手,誰沒有點事啊,許可證在官道上跑這些年,他當然知道了,他套我話,讓我出頭,讓我打聽社長的軟肋,我差點上他當了。

     你沒上當就好。

     好什麼好啊,許可證是有意想害我,單位人早就傳開了,說我是許可證的人,說我就是許可證安插在廣告部的一顆定時炸彈,需要引爆的時候,就适時地引爆,把社長炸得屍骨無存。

     芳菲把聲音壓在喉嚨裡,我為了聽清她的話,隻好伸長了脖子。

    我看到芳菲單薄的嘴唇,還有潔白的牙齒,就連她的睫毛也一根根清晰可見。

    咖啡館的燈光永遠都是那麼暧昧。

    我和芳菲近在咫尺,我都聞到她嘴裡淡淡的氣味了。

    芳菲繼續說,單位的謠言多了,就像你剛才那眼神一樣,怪裡怪調的,還說我跟許可證有一腿,老陳你知道,許可證算什麼玩意兒,我跟他,嘻,真是笑話。

     芳菲能跟我說這些體己話,我覺得芳菲還是信任我的,這說明,若幹年前的那場誤會,芳菲已經淡忘了。

    她已經把我當成她的好朋友了。

    不然,芳菲完全沒必要跟我說這些。

    許可證剛到晨報不久,按說他還沒有資本跟社長較勁。

    不過,從側面迂回,試試社長的力量,也是有可能的。

    芳菲是廣告部主任,和許可證确實也稱得上朋友,她首當其沖,也是不算奇怪的事。

    隻是芳菲對我的信任,讓我心裡多了一些另外的想法。

    我得好好為芳菲着想才對。

     芳菲,你現在處境有些微妙。

    我說,許可證真像你說的那樣,你要當心,不要讓别人給利用了,這對你并沒有什麼好處。

     芳菲說,我知道,不過我找社長談了,我想調到日報去搞廣告。

     換一個地方也不錯,我說,社長同意了嗎? 社長說要研究一下。

    不過到日報那邊并不難,都是社長說了算。

     然後,我們沉默了一會兒,不說許可證也不說晨報的事了。

    我們開始說一些别的話。

    我們什麼都說,電影,電視劇,明星;減肥,瘦身,跳操;小鳥,天氣,動物世界;時裝,美容,化妝品;早餐,大米,菜市場;西瓜,水果,鮮奶;腳氣,男人,青春痘;生日,情人,自殺……說來奇怪,我們對什麼話都感興趣。

    芳菲一說一大套,我也突然變成了無所不通的全才。

    我們已經忘了别的事。

    我們沉浸在我們自己的話題裡。

    芳菲不時地笑,或淺笑,或哈哈大笑。

    甚至,我們還各自講了好幾個笑話。

    芳菲還拿出手機,給我看她那些朋友發給她的黃色短信。

    這些信息都是聰明絕頂,黃而有趣,趣而帶色,能從這些短信裡看出大智慧來。

    我讓芳菲把這些短信發點給我。

    芳菲說不行,芳菲說等以後有好玩的,發給你。

     直到很晚了,我們才離開咖啡館。

     分别時,我突然有些依依不舍的。

     回家的路上,我想,芳菲今天(應該是昨天了,現在已經是淩晨三點鐘了)請我們吃飯,就是為喝咖啡做鋪墊的。

    她為什麼要請達生海馬和我去吃自助餐?而且并未談什麼要緊的事。

    喝咖啡也沒有什麼充足的理由。

    因為芳菲跟我說的關于許可證的話,也是可說可不說的。

    最終,是我們後來的長達幾個小時的閑聊,這才是芳菲願意的。

     回到家裡,我還興味盎然,有一種作畫的沖動。

    屋裡已經被我弄得亂七八糟的了,到處都是畫,牆上的,地上的,桌子上的,大部分都是半成品,有的隻在畫紙上勾幾筆,有的已經具備了畫的雛形,當然,還有那幅半成品的小麥的肖像畫。

    從這一大堆半成品的畫中,能看出我當時的心境,我可能沒有一刻的安靜來畫完一幅完整的作品。

    我雖然長時間地呆在畫前,心态很可能都處在一種飄浮的狀态。

    我伫立着,在我的四周,飄蕩着油墨、水彩的香味。

    我找了一枝畫筆,在一幅靜物上塗幾筆,這是我準備參加市裡畫展的作品。

    畫面主體是一杯紅酒,燈光把紅酒打上了暗影,在酒杯的四周,不規則地放着三瓶酒。

    奇怪的是,這三瓶酒的顔色和杯子裡的不是一種,它們和酒形成一種遊離的狀态。

    對這幅作品,我是一點把握都沒有,就像我無法把握我的生活一樣。

     我又在小麥的肖像畫上畫幾筆,自然也是不得要領。

    小麥回來了,這是真的嗎?小麥要是真的回來,她能不到家裡來?她能忍心不跟我聯系? 我扔下畫筆,走到窗戶前,想起那個叫朱紅梅的女人,她能看到小麥,也許并不是無中生有吧?那麼,萬一哪天我也在街上看到小麥呢? 就在這時候,我看到在我們小區的水池邊上,站着一個人,站在那棵遲桂花的樹下。

    在她周圍,還有别的一些樹,路燈把那些樹弄出混亂的暗影,也讓那個人模糊不清。

    但我還是看出來,那是個一襲黑衣的女人,似乎正在向我的窗口眺望。

    我心裡一陣緊張,莫非真的是小麥? 一襲黑衣的女人在樹影裡徐徐移動,身影忽明忽暗,最後消失了。

     我感到毛骨悚然,心裡突然害怕起來,因為她的體形确實像小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