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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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信,表示道歉,她沒有給我回短信。

    我連發了好幾條她都不予理睬,我就覺得沒臉見人家了。

    可那千把塊錢,對于我真的是很重要。

    我錢包裡的錢,不會超過三百塊了,如果沒有别的進項,要不了幾天,就要舉債度日了。

    雖然另一家廣告公司還欠我一筆錢,可那是一筆死錢,要不回來了,他們說我給他們畫的那塊三十幾平方米的牆壁廣告,沒按圖紙畫,不合格,廠家不付錢。

    既然廠家不付錢,我是拿不到提成的。

    可每次我路過前河街,路過中和大廈,看到牆壁上的廣告,我就氣不打一處來,既然廣告錯了,不符合要求,你另請人重畫啊,為什麼還用我的作品?這裡面有沒有貓膩,我不得而知。

    不過就算有貓膩,我也沒精力和膽量跟他們打官司——我還得圖下一次呢。

     我的小屋裡混合着說不清的氣味,我知道這種氣味和這條小巷有關,也和我的東西有關。

    可我沒有能力搬離這裡。

    我每次回來,想得最多的,就是趕快搬離這裡。

    我不敢相信我将來某一天能在這裡接待小麥——我突然就是這樣想的。

    小麥的眼神讓我看到某種希望。

    老實說吧,我常在這間小屋裡,對某個我半生不熟的女孩産生性幻想,我都沒有覺得這裡容不下她們,她們把缤紛的花衣裳抖在這裡一點也不委屈。

    可想到小麥,我就覺得這個破地方,怎麼能是小麥呆的呢?珍貴的小麥怎麼能走進這間小屋? 即便她能屈就,我和小麥也是不能做任何事的。

    想到這裡憂郁就來了,恐怖也跟着來了。

    我的血液裡流動着憂郁和恐怖,它們都和這黑暗一樣的黑。

     我的手機響了,是短信。

    我看一眼,内容隻有三個字:有錢嗎? 号碼很陌生,可内容很熟。

    我回了一個,問對方,你是誰? 對方很快就回了,忘啦?庫斯科。

     我想起來,三天前,有小雨,晚上,我到庫斯科找小姐玩。

    被我挑來的小姐皮膚有些黑,模樣卻很媚,聲音也嗲,一看就讓人想跟她做事。

    我馬上想起我身上隻有兩百來塊錢。

    本來兩百塊錢夠了,五十塊錢包廂費,一百塊錢付給小姐。

    可眼前的黑珍珠一樣的小姐是個很會做事的小姐,幫我要了一些茶點和兩聽啤酒,還有口香糖什麼的。

    黑珍珠小姐跟我磨磨蹭蹭的,摸我這裡摸我那裡,拿身體和熱話撩我,要跟我做一回大的。

    我雖然激動,頭腦還清醒,問她要多少。

    她跟我豎起兩根手指。

    我說沒有那麼多,怕不夠。

    她說這是正常價目,不打折,要是特别一點的,至少要這個。

    她又豎起三根手指。

    我說真的沒帶那麼多。

    我掏出錢包,讓她看。

    她翻翻我的錢包,罵一句窮鬼,說,正好夠付包廂和茶點酒錢了,我的小費怎麼辦?我真誠地表示無奈。

    黑珍珠小姐還算夠意思,把錢包裡大小票子全掏出來裝到自己身上了,我估計也就二百三四十。

    黑珍珠小姐瞟我一眼,迅速地探過頭來,伸出鮮豔的舌頭在我嘴唇上舔一下,視死如歸地說,看你還不錯,挺有人樣的,不滑不拐,今天本姑娘就讓你便宜一回,不過說好啦,等有錢了,來呀!她說着,就在我面前脫了。

    我雖有些歉疚,但還是沒過她的美色關。

    臨了,她褲子往上一拎,又說,多會再來?我實話實說,等有錢就來。

    她跟我勾勾小手指,說不許耍我。

    我說那當然。

    她說,做大的,外加特别的。

    我說特别的怎麼樣?她說,你做一回就曉得了,搞不死你!我說那我真要找你享受一回了。

    她說你告訴我機子号碼呗。

    我就在她告訴我的手機上打一個。

    沒想到她晚上還真的跟我聯系了。

    我已經回家了,不想再出去,便給她回一個,明天吧,明天我找你玩那個特别的。

     我收起電話,一想我錢包裡的全部家底,就否定我對她說的話了。

     黑珍珠的短信讓我特别想錢。

     想錢是我最近常想的事。

    我每每走近巷口,離這間小屋還有好幾百米時,我就想錢了。

    我想,我要是有錢,我就不住這破地方了。

     椅子在我的屁股下呃呃地叫着,似乎在說,錢,錢,錢…… 手機又叫了。

    我以為又是黑珍珠小姐的短信。

    可我一看,竟是小麥的—— 明天晚上喝酒你去嗎?小麥。

     小麥怎麼會知道我的手機号呢?這個問題在我腦子裡一閃,我就自己罵自己了,小麥要是想知道我的手機号,她是很容易就知道的,比如從海馬那裡打聽。

     我離開椅子,摸索着走到床前,打開床頭燈。

    我要鄭重其事地給小麥發短信。

    我對小麥說,去,幹嘛不去! 小麥很快回信了,那我也去吧。

     聽小麥的口氣,我要是不去,她也不去似的。

     小麥這個短信,對我是個意外的驚喜。

    我心情突然愉快起來。

    想,要是小麥叫我出去,叫我跟她做回大的,我去不去呢?我一定去吧?我問我自己,感到這個問題一點也不好玩,這不是背地裡罵人家小麥嘛……我常常這樣惡毒地想些事來自慰,可過後又罵自己要完蛋了。

    不過現在我預感到,我要結束目前的這種生活了,我仿佛看到小麥的短信裡藏着許多内容。

     我早上起來已經是上午十點多。

     上午十點多,我有了一個奇妙的想法。

    還是在夏天時,有一陣,天天下雨,我門前的小巷成了一條河,出不了門。

    我躲在屋裡畫畫,畫人物肖像,内容是廣告公司的那個小會計。

    我一連畫了幾天,把她畫得很美麗。

    我差點告訴她,我為她畫了一幅畫。

    可自從那次不歡而散的晚餐之後,我就把畫了一半的肖像停下了。

    現在,我何不接着畫?不過我不畫那個小會計了,我把她改成小麥。

    小麥咖啡色的大衣和暗綠色小絲巾,都很入畫。

     我從床底下拖出畫闆,彈去灰塵,在小會計的肖像上修改着。

     一直到下午四五點鐘我都在幹這一件工作。

    我思想放得很開,一邊修改着畫,一邊修改着美妙的思路,美麗的小麥,基本上就定格在我的畫闆上了。

    不過,這還不能算作一幅畫,修改和加工的餘地還很多——成功的油畫作品,可不是頭腦一沖動就能畫成的,藝術的簡單規律我還沒有忘。

     3 晚上喝酒時,人員沒有第一次時那麼純了。

    你知道,上一次我們六個人曾經是一個單位的。

    而這一次,做東的許可證帶來一個人。

    如果是帶來一個女人(不管是情人還是女秘書什麼的),倒還罷了,來者是某工程公司的張經理,許可證介紹說他叫張田地,是許可證高中時的同學,如今生意做大了,路政工程、房地産、橋梁、堤壩、碼頭、室内室外裝潢、填海圍灘等等和建築有點關系的,通吃,是名副其實的億萬富翁。

    許可證在介紹的時候,滿嘴是自豪的口氣,仿佛張田地的那些錢就裝在他的口袋裡。

    許可證也把我們介紹給了張田地。

    許可證一一點過我們的名字,然後,籠統地說,我們是十多年前的同事,一個戰壕戰鬥過的戰友,患過難的兄弟姐妹。

    許可證最後的話,基本上照顧了我們的情緒——他沒有把我們視成異類。

    不過,我想,他的話,也許多半是說給小麥聽的。

    我不由得看一眼小麥,小麥也的确聽到了,她的神情很安靜。

     不消說,酒還是照常的喝。

    不過在喝酒之前,許可證又畫蛇添足地對張田地說,應該讓誰誰誰也來,好久沒見着誰誰誰了,誰誰誰,最近忙些什麼啊,你也不透露一點。

    聽許可證的口氣,好像這個誰誰誰挺重要的。

     這個誰誰誰大約是他們共同的朋友吧。

     張田地淡淡地一笑,說,她忙她的。

     許可證說,你不敢帶出來,是怕她見異思遷,還是怕我們搶了去? 張田地說,你這麼大名頭,給你你也不要,哈哈,我主要是覺得胡月月她會瞎講究。

     講究好啊,講究就對了,許可證說,你是風裡來雨裡去的,身在江湖,想講究也身不由己,身邊有這樣的美女相伴,再加上香車、别墅、保健醫生,你已經不是小資了,你已經進入小私階層了。

     張田地臉上的笑容持久而溫和,他說,都是朋友們幫忙啊,我這些年做生意,說不賺錢是騙人的,但是,最大的财富是結識了像你這樣的許多朋友。

    有許總你這些朋友,我張田地才如魚得水啊。

     還是你做得好。

    許可證說,我們不光是朋友,我們還是同學呢。

     他倆這些話,遊離于我們之外了。

    不過我們也聽出來,他倆說的那個誰誰誰(胡月月),是張田地的女朋友,如今的習慣稱呼叫情人。

     許可證和張田地煞有介事地議論着胡月月,我們也是有興趣聽的,畢竟,女人的話題永遠是常說常新的嘛。

    隻是,他倆說得太多了。

    雖然,許可證還時常把話拉回到我們之間來,但我還是覺得,氣氛和味道,和昨天晚上是不一樣的。

    他倆把胡月月當成了一道菜,吃了差不多的時候,張田地給我們敬酒。

    到底是生意場上的人,他一臉謙虛的樣子,站着對我們鞠躬,表示感謝,還讓我們吃好喝好。

    他的話讓我們覺察到,這頓飯雖然是許可證請客,埋單的卻是這個張田地張大老闆。

    張田地對我們連說幾個感謝,不知是感謝我們,還是感謝許可證。

    不過,我們對張田地還并不讨厭。

    張田地大約也感覺到我們跟許可證的關系了,所以才這樣尊重我們。

     酒剛喝了個開頭,張田地的手機就響了。

    張田地接了電話,聲音非常謙和,告訴對方自己在哪裡哪裡,又說和誰誰誰在一起,自然把我們也帶上了。

    他說,還有幾位是許總的朋友,你要不要跟許總說兩句? 張田地把手機還拿在手裡,他對許可證說,許總,不好意思,是月月,你跟她說? 許可證哈哈道,人家查崗來了吧。

     許可證接過手機,說,小胡你好啊,我和張總在一起,他剛剛還誇你哩……他敢罵你?他罵你我們都不答應,全國人民都不答應……哈哈哈……好好好,你過來過來,叫張總去接你……我安排我安排…… 許可證是把手機關了遞給張田地的。

    張田地把手機握在手裡,又對我們說,我女朋友要來,對不起大家啊。

     我們都說沒事。

    我們都覺得,張田地太客氣了。

     許可證跟張田地揮着手,說,你開車快去接她一下。

     張田地說,不用,她有車,我買了一輛豐田佳美給她,那款還不錯,等會你看看,适合女孩子開。

     胡月月開什麼車都好看,許可證的笑有些色迷迷的,他說,隻要人漂亮。

     張田地笑笑道,什麼漂亮啊,月月有時候太過認真,讓你受不了……好了好了,不說了,喝酒喝酒! 幾分鐘以後,張田地手機又響了。

    張田地看一眼,說,我出去一下,把月月接來。

     聽話聽音,我覺得,張田地的女朋友胡月月,大約本事很大,大約和許可證也是非常熟的。

    一般規律是,漂亮女孩子本事都大,要不人家不是白漂亮一場?和許可證太熟,我就為張田地擔心了。

    許可證剛才的嘴臉,我們都看到了,口水都要流下來了。

    不過這個胡月月“太過認真”(張田地語),認真就是很講究嘛,漂亮不可怕,講究,就說不準了,許可證要想下手,除非張田地主動讓出來。

    現在,像張田地這樣成功的男人,雖然四十多歲了,卻是很有魅力的。

    市場上流行一句順口溜,說中年男人的三大幸事是,升官,發财,死老婆。

    張田地雖沒升官,卻發财了,還有許可證這些當着不大不小的官的朋友,他老婆死沒死我們不知道,但至少他目前沒有老婆——這個叫胡月月的,如此公開露面,也不像是二奶。

    聽口氣,更不像是一般的情人——他們應該是傳統意義上的戀人——誰知道呢。

     我看到小麥的目光——小麥正看着我,她大約看出來我的瞎操心了,她大約在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