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深入迷途受金遷客寓 忽生悟境側耳聽書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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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是把房子定了,遲早都是搬出來,也就不必在别人會館裡流連。

    因之坐了人力車子回來,當時就回房收拾行李,要搬到這家大樂公寓來。

     他如此想着,才放下托住頭的那兩隻手。

    可是看看桌上,那本《少年修養論》,已經不成樣子。

    因為下半截被自己的手胳臂壓着卷折了兩隻角,那半截呢,也不知自己是何時打潑了一杯茶,書頁被潑的茶浸着,都粘成一片了。

    計春趕快地提起書來,兀自點點滴滴向下淋着水。

    恰是不曾拿得穩,在桌子角上一挂,那爛泥也似的《少年修養論》,已是毫無眉目,隻剩了半截書角,拿在手上了。

     他如此想着,就把昨日所拜訪過的公寓,今天重來拜訪一下。

    昨天來看的時候,每問到房價,自己打一個冷戰,就不敢向下問了。

    今天身上帶了那些個鈔票,精神就十分飽滿。

    公寓裡人說起房價來,居然也可以還出價錢來。

     他一轉念想着了父親,那個枯瘦的臉,和那黃而且黑,筋肉怒張的兩隻手臂,就好像在他面前,幻出了一個影子。

    想到了這影子,便又繼續地想到了父親挑江水推大磨的那種情形。

    父親辛辛苦苦,掙紮着幾個錢,讓自己來求學,他為着什麼?就為了我到北平來住着,混一個學生的資格嗎?若不是來混一個學生資格的,自己就這樣和令儀一處混着,那隻有一步一步地向下堕落,還能求什麼學?不聽到孔小姐說了嗎?要到好一點的學校去,那不過為着求一點名聲好聽。

    進那野雞學校,隻要交了學費,這責任就算盡了,那麼,無論進一種什麼學校,都是好玩而已。

    和她在一處厮混,那可斷言一下,決計混不出一點好處來。

    父親花了許多血汗錢,把自己培植到初中畢了業,對于自己的前途,那真抱着無限的希望。

    自己若是就這樣把學業荒廢下去,有一天自己回家,或者父親來了,怎樣地去交這一篇賬?迷途未遠,自己還是趕快地向原路走回去吧,不過要是在公寓裡住的話,花的是人家的錢,人家要來拜會,那是沒有法子拒絕的。

    她既來了,要出去吃喝,要出去遊玩,恐怕也就沒有法子避開。

    自己要覺悟過來,也許是辦不到,唯一的法子,那隻有住到馮子雲先生家裡去。

    馮子雲不但是她所最忌恨的,而且是她所畏懼的。

    我住到那裡去,她就不會找我去了。

    我隻有起一個絕早,把東西收拾好了,向馮家一搬,留下一封信給她,就說馮先生逼着我走,我不能不去,她反正也不敢到馮家去質問所以然,我不是落得推一個幹淨嗎?人家都說我是一個有用的青年,就是我自己,為了有許多人贊許我,也覺自己前途有莫大的希望。

    若是這樣消沉下去了,不但無面見人,自己也對自己不起吧! 他一番悔恨之餘,就一點力量也沒有了。

    身體軟綿綿地,先靠了椅子背坐着,後來索性倒在床上躺下了。

    他自己仰着身體,睜了大眼,望着床頂,也不知道躺下了多少時候,然而他眼前所看去的,好像沒有什麼東西,隻是一片空洞洞的。

    同時,卻有一種聲音,向耳朵裡送來。

    初聽這種聲音,并不怎樣介意,後來這種聲音,繼續地向耳朵裡送來,這就不能不靜心聽了。

     他一個人坐在那裡颠三倒四地想着,索性忘了自己打算要做什麼的,隻管沉沉地把事情想了下去。

    猛然一擡頭,隻看到屋子裡越顯得銀光燦爛,電燈的光力,已是格外充足。

    這是北平城裡夜深了的表現,自己這倒不明白,為何糊裡糊塗,就混到夜深了。

    這般時候了,讀書已是不可能,這就隻有早早地就寝,一切的事情,到了明天早上再說。

    想是有一晚上構思的力量,總可以有個脫身的法子吧! 計春心想:弄壞了一本書,這很算不了什麼,隻是這一本書是馮子雲先生特别注意送我的,将來問我書中說些什麼,我怎麼樣對答呢?那也就少不得買一本書來再看上一遍了。

    計春心裡很懊悔的,真是不解,今天何以如此神情颠倒? 站在屋子中間,發了一頓呆,又頓了一下腳,自言自語地道:“會館不能住,公寓更不能住。

    明日早上,起來就收拾一切,搬到馮家去。

    馮家若是沒有屋子可住,就是在他門房裡住上一兩天也好。

    反正是不受外物的引誘了。

    ”他如此的想得堅決,似乎明天之離開公寓,已不成問題。

    不過他一日一夜之間,心理有了好幾次變化,還有一夜之長,究竟有無問題,那還是不得而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