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病榻感私恩掬腸細語 江頭系别緒忍淚偷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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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一會子罷。

    ”她說着,倒把世良挑的那個鋪蓋卷,向前拖了尺把路,牽了計春的衣襟道:“你坐下來罷!站着怪累的。

    ”計春向她笑道:“這個地方,就是坐,又坐得了多久?”倪洪氏道:“對了,輪船快到了。

    孩子!你還有什麼話,要交代我們的嗎?”計春道:“這時候我想不起來,将來有什麼事,我随時寫信來告訴你就是了。

    ” 隻說到這一句,江邊下幾個人向裡跑,店堂裡雜亂的行李中雜亂的旅客,向那進來的人搶着問道:“船來了嗎?”那人答應着來了。

     隻這一聲,一群人向江邊跑了去,哄的一聲,許多人叫着船來,立刻大家紛亂起來,收拾網籃的,勒鋪蓋索的,尋人的,和朋友告别的,人聲隻管喧嚷起來。

     江邊上有兩隻公司的駁船,已經有人上去料理篙槳。

    這個樣子,船是來了。

    世良将行李繩索緊了一緊,将扁擔插了進去,先挑着試了一試,然後放下。

    計春将捏在手上的草帽子戴了在頭上,這個樣子,他們是立刻要走了。

     倪洪氏向外面看看,一片渾黃的江水,翻着白色的浪花,滾滾地向東流着,這便是這個十七歲的孩子的去路。

    再向西看,太陽光下,冒着一縷青煙,盤龍似的,在雲水之間彎曲着;一個小樓房模型似的東西,在水面上漂動着,那是來的船。

    世良父子,就是要坐了這條船去,她怎麼着也不能再忍耐了,兩行眼淚,如抛沙似的,在臉上挂着,流将下來。

    回頭一看,卻不見了菊芬,倪洪氏叫着向前看,見她已出門,站在江岸邊了。

     計春跑上前去,拉着她的手道:“這江岸下,雖是沒有水,那灘地上全是石頭子,落下去,仔細打破你的頭。

    ”菊芬那一隻手雖然是讓他握住了,但是并不回頭來看着他。

     計春低聲道:“你怎麼了,生我的氣嗎?”菊芬指着他,搖了幾搖頭。

    計春道:“究竟為着什麼?”說時,用力一扯,把她扯着,頭偏過來了。

    計春看時,她兩個眼圈兒紅紅的,滿臉也是淚痕,她已經哭了。

    計春不看她的臉時,倒也罷了,一看之後,她卻哽咽着,索性将眼淚向外傾倒出來了。

     計春低聲道:“哙!别這個樣子,讓人看到了,那多麼難為情。

    ”菊芬道:“你走開罷,我在這裡站一會子。

    ”說着,又避過臉去,在身上掏出一塊手絹來,極力地揉擦着眼睛。

     倪洪氏站在洋棚子裡,看到菊芬那分情形,也就明白了。

    因向世良道:“你别看她是個小孩子,什麼事她都知道。

    她要哭,哭了又怕人家笑話她,所以躲着人到一邊哭去。

    ”世良雖是陪了兒子一處走,然而也是萬感在心曲,隻是向倪洪氏點了幾點頭。

     說話時間,那個小模型似的東西,已經漂泊到了面前,現出是隻上下三層樓的輪船了。

    所有在洋棚子裡候船的人,現在已經是盡數地搬運行李,同上劃子去。

     世良挑着行李,跟在人群裡走,到了江岸邊,見計春還站在菊芬身後,就大聲叫道:“快上船啦!”計春回頭看到父親,這才省悟過來,自己是趕着要上船的,就一手扶了世良的行李擔子,一手取下草帽子,向菊芬連連揮了幾下道:“我走了,我走了,我走了。

    ”菊芬這才掉轉頭來,隻是呆向計春望着。

     倪洪氏搶上前兩步,一把将她拉住了道:“孩子!你怎麼站在這裡發呆?我可是吓了一大跳。

    摔下去了,那真不是玩呢。

    ”菊芬始終是低着頭的,她并沒有别的話說。

     在她母女說話時,混亂中周世良父子已經上了劃子。

    在江岸上隻看到許多人的上半截身子,夾雜在行李堆中。

    計春站在一堆行李上,還向岸上揮着手,可是那劃子已離開了江岸,飄搖到江心去了。

     倪洪氏挽住了她一隻手道:“傻孩子!走罷。

    站在這裡發什麼呆?”菊芬将身子扭了幾扭,還不肯走。

    倪洪氏以為她還要看看呢,也就隻好等着。

    隻見那劃子,已貼近了那江心的輪船,旅客扒着船舷,蜂擁了上去。

    遠遠地,已看不清人,料着世良父子,已經爬上船去的了。

     一會兒輪船順水而下,原來的劃子,帶着一批登岸的旅客回來。

    倪洪氏站在菊芬身後,用手摸了她的頭發道:“我們回去罷。

    ”菊芬将身子扭了兩扭,還是不肯走。

    倪洪氏道:“唉!你這個孩子,你哥哥要過年才回來呢,難道你還站到過年去不成?”菊芬聽了這話,不由得一陣心酸,然而她還是不願意别人看到她的淚容,掉轉身來,在前面就走,以便搶到母親的前面去。

     倪洪氏料着她是眼圈兒紅了,不好意思讓人看見,也就隻得不問。

    她回頭看那載計春去的大輪船,已經到了那水天相接的地方,船是不大清楚,隻是一團黑煙底下,一個黑影而已。

    她已無可留戀,滿懷怅惘,跟着女兒的後影,回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