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一車行李含淚别故園 數件鄉儀赧顔探巨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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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周世良賣田,不但他的兒子周計春十分傷心,就是同村子裡人,看到他這種舉動,也沒有一個不引為奇談的。

    因為三四月裡,割完了麥,正好插秧,過三個月就可以收到今年的稻子。

    賣田賣地,都應該過了秋季,等到稻子收到手以後。

    這個時候,買主買了田,三個月以後,可以收租,利息就大了。

    然而周世良的東家周高才,就隻當不知道這一件事,裝着馬糊,在這村子裡耽擱三天,把田買了。

    周世良聲明:等兒子放了暑假,就把田莊交割,隻要田價付得痛快就是。

    周高才自然是巴不得如此,一口答應了。

     過了一個月,計春已在鄉小學裡畢業,高高名列第一。

    那劉校長覺得不負他那一番提拔之意,寫了兩封介紹信給周世良,說是鄉下人到省裡去,關于投考學校的事,那是摸不着頭腦的,到了省城裡,可以去找他兩個同學,那二人必定會指點一切。

    周世良自是千恩萬謝,他一來希望兒子成就,二來恨鄉下人太不諒解他,一點顧慮沒有,就跑到周高才家裡去,請他收莊。

     那門房道:“哦!你是潛山田莊上來的,今年來得怎麼這樣早?”世良笑道:“不。

    我這裡帶了一封大老爹的信來,我這裡還有……”他說到這裡,感覺到有些說不出口,向籃子裡的東西看了一眼,門房道:“你這些東西,莫非是帶來送禮的?鄉下人倒有個意思。

    哈哈!”周世良聽了這話,不知道人家是好話,還是俏皮話,隻是站定了,嘻嘻地笑着。

     那門房連連招着手笑道:“喂!喂!喂!你不要糊裡糊塗,就把東西拿走,你也要打聽打聽,這送禮的姓什名誰?”那女仆笑着放下籃子道:“鄉下人!你有名片嗎?”那門房不由哈哈笑道:“鄉下人不但有名片,還有一品老百姓很長的履曆片子哩。

    ” 那門房走了過去,将東西一齊拿着,向重門裡後進房子提去,門口還站有兩個鄉下人,他就不大理會。

     那門房看了這樣子,就迎上前來問道:“我們這是孔家,你是來找什麼人的?”世良先笑着,然後放下手裡提的籃子,抱着拳頭作了兩個揖,笑道:“我們是鄉下來的,這裡還有周高才老爹帶來的一封信。

    ” 那裡是一個八字大門樓,兩扇大黑漆門上,釘着白色大銅環子,門敞開着,向裡一看,卻是一個硃漆屏風,上面大書“齊莊中正”四個字。

    這屏風放在白石砌成的大院子中間,分成了一半;隔了屏風,可以看到屏風那邊花木扶疏的影子;門兩邊相對立着,有兩間門房。

     那姑娘倒偏是不怕人,看到路當中放了一隻大竹籃子,籃子裡有一個大粗草紙包,兩個藍布袋,其餘便全是大紅辣椒;她彎着腰撿起一隻辣椒看了一看,笑道:“這辣椒很好,是鄉下帶來的吧?城裡現在還吃不到呢。

    ”世良彎着腰笑道:“是的,小姐!我們是鄉下帶來的。

    ”那姑娘将那紅椒丢下,也沒有問下面一句話,徑自走了。

     這時,王大媽的兒子小海,手上牽了一條牛,也由田壟上趕了來看熱鬧,那牛聳着兩隻耳朵,睜着大眼睛,隻管向計春望着。

    這正是周王兩家合喂的牛,現在完全讓給王家了。

    周計春看到,連忙跑上前去,用手摸了牛的脊梁道:“大黃牛呀!我們再會了。

    你好好地跟着小海,不要淘氣。

    ”那牛對于相從多年的小主人,自然是認得的。

    計春撫摸着它的時候,它就搖擺着它的尾巴,在兩條大腿上撣刷着。

     這孔善人是周高才族弟周高賢舅舅的诨号,因為他沒有兒子,把外甥周高賢承繼了過來,于是周高賢一變而為孔大有。

    老善人死了,他也就頂上善人這個诨号了。

    因為這個诨号是世襲的,所以談起孔善人來,沒有不知道的。

    世良父子在街上一打聽,毫不費事,就找到那個所在了。

     這女子走下車來時,露出腳上一雙長統的肉色絲襪,白緞子鞋上大紅絲線繡着大朵子的花,走過人身邊,一陣香風撲鼻。

    計春是個鄉下長大的孩子,哪裡見過這樣豔裝的女子;尤其是肉色襪子像是人光着大腿;白色鞋子,平常人家不戴孝是不穿的,城裡人卻在上面繡一朵紅花來穿着,這都是生平所未曾見過的事。

    隻是自己在鄉下的時候,臉皮就十分嫩不過,如今到了城裡頭來,見着城裡的女子,哪裡還有擡眼看人的分兒。

    因之微低了頭,閃到一邊不敢做聲。

     這其間隻有王大媽母女,心裡最是難受。

    王大媽想着:計春這個孩子,是自己最歡喜不過的,原來的意思,是想讓他做女婿,以前周世良的神氣,也像很同意,還不時地把這話提着呢;不料這幾個月之中,他忽然冷淡起來;自己是個女流,這話也就不便再提。

    如今看着這一個自小在面前長大的無娘小孩子,跟着一個性子倔強的老子走了,教人真有些舍不得!小菊子在一個時期中,曾深信着計春就是自己将來的丈夫;最近幾個月,雖然他不到家裡來玩,在外面碰到,總是偷着說兩句話,也不像是完全斷絕關系。

    可是現在他可要走了,因之母親送行,她也跟着送行;低了頭,緊緊地在母親身後走着,轉着她兩個小眼珠,并不做聲。

     過了六七天,周世良把所有的東西存的存,賣的賣了;将細軟收拾了一小車子,就上省城去。

    小車子是自己推着,計春隻背了一個小包袱,随了車子走。

     過了一會子,那女仆走了出來了,向世良招着手笑道:“你送的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