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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臉上沒過任何笑意,這和前兩次賜谒時一樣。

    在場的每個人臉上都帶着笑,但隻有金方慶沒有。

    并不是他不想笑,而是無論如何都笑不出來。

    忽必烈的另一張臉一直在監視着老宰相。

    這樣的金方慶在周圍人的眼裡看來,是殷勤、一味恭順而耿直的武人。

     侍宴三日之後,金方慶就要回國了。

    歸國之際,他從忽必烈那裡接受了東征的号令。

    他要和從江南出發的阿剌罕、範文虎率領的那十萬人的第一軍以及先趕赴高麗的合浦再從那裡發船的忻都、洪茶丘率領的第二軍在日本的壹歧島會合,然後直指日本。

    作為第三軍的高麗軍始終都要和忻都、洪茶丘的第二軍一起行動。

    金方慶還獲賜了弓、矢、劍、白羽甲等,還獲賜了要分給東征将士的弓一千、甲胄一百、戰袍二百。

     金方慶于二月初離開上都回國,将事情的原委上奏忠烈王,并随即以忠烈王的名義對高麗全軍發出了出征的命令。

     二月十日,元朝,出師的諸将們入宮參見忽必烈并辭行。

    席間,忽必烈向諸将說道: 始因彼國使來,故朝廷亦遣使往,彼遂留我使不還,故使卿輩為此行。

    朕聞漢人言,取人家國,欲得百姓土地,若盡殺百姓,徒得地何用。

    又有一事,朕實憂之,恐卿輩不和耳。

    假若彼國人至,與卿輩有所議,當同心協謀,如出一口答之。

     忻都、洪茶丘等立即率領三萬的蒙漢軍從燕都出發,在他們進入高麗首都兩天前的三月十六日,金方慶率軍從開京出發了。

    忠烈王、公主忽都魯揭裡迷失以及負責留守的一百來名官員在南門前列隊相送。

    這一天金方慶帶了兩千名士兵,但合浦那裡已經有五千人的部隊在等候了,而在到達合浦之前的各個屯所處時,還會分别有幾百幾百的人陸續加入金方慶的隊伍。

     在陰暗的天空下,士兵們被分成三個集團,各自保持一定的間隔,從南門前的廣場離開。

    沿街送别的都是老人和婦女們,除了那些有至親的人在隊伍中的之外,大家都漠不關心,臉上毫無表情。

    那些不關心或沒表情的,都是已經在前幾天或是數十天前告别了自己的丈夫或兒子的人們。

    一路上不時有高亢的悲鳴或者恸哭聲忽然傳來。

    伴随着那些聲音的,還有趴在地上的老人。

     從金方慶離開都城的那一天開始,開京就像是無人的都城一樣安靜。

    聽不到軍馬的嘶鳴,也看不到士兵的身影。

    空空蕩蕩的街頭巷尾隻能看到孩子們的身影。

    孩子們模仿着胡國的童子們剃的頭,有把頂上的頭發編起來、像一根棒子一樣垂下來的,還有沒抛棄本國習俗、把前面的劉海垂下來、剪的很整齊的。

    孩子們習以為常地互相用身體碰撞、追逐打鬧着。

    他們幾乎清一色地臉色發青,手足肮髒,衣衫褴褛。

     第二天,安靜的都城大路上,有一隊元使走了進來。

    他們手捧着下賜給忠烈王、封他為驸馬國王稱号的诏書。

    忠烈王站在城西門外迎接了這一行人。

    他在和公主忽都魯揭裡迷失于至元十五年入朝時已經從忽必烈那裡獲賜了&ldquo驸馬高麗王&rdquo的金印,但還沒獲準正式使用該稱号。

    現在可以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地使用了。

    忠烈王現在是大元帝國皇帝忽必烈的女婿,高麗國是忽必烈女婿的國家。

    國和國之間第一次成立了父子關系,這下以正規的形式獲得了承認。

    元使一行走到了寬大的廣場上,站在那裡顯得十分渺小。

    他們把裝有诏書的筒狀的大型鐵制箱子擺在前面,雙手捧着走了過來。

    元使到達的時候開始有小股的旋風在廣場上刮。

    剛好在他們前方有沙塵被刮起,把元使包裹其間,等風平息下來,一行人的身影又出現了。

    此時元使們的身影變大了起來。

     第二天,似乎死寂了兩天的開京的街道上,突然有大群的兵馬湧了進來。

    忻都、洪茶丘率領的三萬名日本征讨軍第二軍來了。

    士兵們全副武裝。

    兵馬忽然占據了開京的街道,駐屯到每條大街小巷中。

    百姓們把房子提供給出征軍住,自己孤零零地前往西郊山上的寺院一帶。

    馬的嘶鳴和士兵的喧鬧隔着數裡的山間都聽得到。

     忻都、洪茶丘進入都城的那天即刻前往王宮參見了忠烈王。

    忠烈王這一天才第一次南面而立着引見了兩位元将。

    之前總是東西相對而坐,須得在對等的地位下相談,這次就不同了。

    前些天剛剛收到了允許使用驸馬國王稱号的诏書,現在顯然有身份的上下之别了。

    忠烈王是作為忽必烈的女婿、高麗國的國王接見他們的。

    他南面而坐,與他們相對。

    忻都剛開始時表情疑惑地四下掃視了一遍,而洪茶丘臉色一點都沒變,他就像是很久之前以來一直都是這樣似的,以極其自然的态度坐在那裡。

    忠烈王坐在上座,而兩位元将一句抱怨都沒有,在場的高麗的臣僚們都感到非常高興。

    他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種場景。

     他們用很短的時間探讨了一下第二軍和第三軍的行動方案。

    對于這一方案,各自都是征東行中書省的長官,各自都有着同等的發言權。

     兩天之後的三月十日,忻都、洪茶丘率軍南下。

    開京從那天開始又成為了隻有老人和女人的、寂靜的街道。

     四月一日,忠烈王在親衛隊的護衛下離開開京往合浦進發。

    忠烈王和親衛隊的士兵們都全副武裝。

    一行人到達合浦是四月十五日。

    半島的丘陵和島嶼劃出了細長形的入海口,看不出海的出口在哪裡。

    這一帶到處擠滿了艦船。

    這是花費了這個國家一年半的歲月、以人民的血汗建造出來的九百艘艦船。

    靠近港口的一座丘陵的斜面上全都被兵馬覆蓋了,蒙、麗、漢三種氣質、臉形完全不同的士兵們各自分為幾百人的隊伍,駐屯在指定的場所。

     忠烈王駐辇于能一眼就将合浦港盡收眼底的丘陵中腹的寺院中。

    到達當天和第二天都沒能見着忻都、洪茶丘和金方慶這三名元帥。

    他們此刻正一刻不停地忙于乘船準備以及各種商議。

     部隊是從四月十七日的拂曉開始登船的,等結束時已是傍晚。

    靠近港口的三座丘陵的斜面上駐屯着的為數衆多的士兵們被收入了漂浮在港灣的艦船之中,于是那天陸地上迎來了一個寂靜的夜晚,忠烈王在所居住的寺院中第一次聽到了海浪的聲音。

     十八日,一度被收入艦船中的全體将士們走下船來,在一個村子南邊、也是附近最廣闊的沙灘上集合。

    忻都、洪茶丘所率的蒙漢軍三萬人、金方慶所率的高麗軍一萬人排着整齊的隊伍站在沙灘上。

    和高麗正規軍一樣,一萬五千名水手、艄公也分為了幾個集團排列在這裡。

    忠烈王作為閱兵者騎着馬從部隊的前面走過。

    他的後面緊跟着忻都、洪茶丘、金方慶等三十名左右的指揮官。

    和蒙漢軍相比,高麗軍在服裝上、攜帶的武器和武具上,還有士兵的舉手投足上都相形見绌。

    組成隊伍的士兵的年齡也參差不齊。

    有無論怎麼看都像是年過六十的老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