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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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元十一年(西曆一二七四年)元朝進攻日本失敗而歸,這場戰役之後,高麗出現的最大的問題是百姓往北方逃竄一事。

    至元六年,叛逆者崔坦以北界西海的六十城向元朝内附,所以從那之後以慈悲嶺為界的北部一帶就成為了元的直轄地,曾經的西京改名為東甯府,元國官吏和元軍便駐留于此。

    而此戰過後,許多高麗百姓都想逃往這一元朝的直轄地。

    高麗國内極其疲敝,再加上元軍依舊駐屯,看不到負擔會減輕的希望。

    另外,民間一直有元朝還會再次征讨日本的傳言。

    誰也不知道元國直轄地的東甯府治下的生活到底如何,但很多人都認為,去了那裡之後眼下所負擔的賦役也就沒了,即使再征日本,自己也能夠免于被征兵和征勞役。

    實際上,幾乎每天都有幾十人,有時甚至是幾百人逃往北方。

     大府卿[1]樸谕對此很是憂慮。

    他上疏勸高麗的臣僚們迎娶民妻,以此防止百姓北流。

    戰後的高麗男少女多,因此,通過實施獎勵一夫多妻的政策來解決寡婦和未婚婦女問題,讓她們紮根當地,實現人口的漸增。

    但這政策實際上并未實行,就算實行了,也沒法讓百姓安居樂業。

    從這也可看出,高麗出現了多大的問題,以至于出現了如此的上疏文。

    這次上疏出現在日本征讨戰失敗後不到半年的至元十二年二月,即忽都魯揭裡迷失被冊封為元成公主的第二個月。

     二月十九日,突然有一千四百名蠻軍(南宋軍)被元派到了開京。

    這些士兵們直接被分派到了鹽州、海州、白州,這些自至元八年以來一直是元兵屯田的地方。

    也就是說,新的屯田兵又入境了。

    這是高麗的君臣們完全沒有想到的。

    在東征一事暫時告一段落的現在,按說屯田兵應該撤走了,沒想到新的又進來了。

    再征日本一事也不是不能想象,但時候尚早,首先應該設一段休養生息、治療敗戰傷痛的時期才對。

    屯田兵的入境加深了元國與持有上述想法的高麗君臣們之間的裂痕。

     二月下旬,赴元入朝的金方慶派出的第一批使者到了。

     忠烈王立刻接見了他們。

     &ldquo宣谕日本使杜世忠、何文著最近就會從燕都出發,預計三月初到達開京。

    &rdquo 這是使者說的第一句話。

    接下來在使者說到一半的時候,忠烈王挺直膝蓋,幾乎想站起身來,但還是沒有。

    他一直保持着那樣的姿勢。

    大地似乎在激烈地搖晃,永遠都不會停止。

    既然說了是宣谕日本使,那就是元國派往日本的使者了。

    他們三月十日就要進入開京了。

    高麗又得選出使者負責送遣元使、調派船隻、籌措費用。

    這些都無法推脫,而讓高麗新王的内心充滿了未知的恐懼的是,忽必烈依然還在盯着日本,眼睛從未從那裡移開。

     三月十日,禮部侍郎杜世忠、兵部侍郎何文著作為宣谕日本使出現在高麗都城。

    金方慶之前已報告過了,但看到戰争過後沒多久赴日元使一行真的進了都城,忠烈王還是不由得感到恐懼。

    在大約一個月之前的二月九日,他們一接到忽必烈的命令後就馬上離開燕都來到了這裡。

     在此前的一月八日,忠烈王就讓金方慶攜帶陳述高麗窘狀的表文去見了忽必烈。

     &mdash&mdash小邦近因掃除逆賊,惟大軍之糧饷既連歲而戶收。

     加以征讨倭,民修造戰艦,丁壯悉赴工役,老弱僅得耕種,早旱晩水,禾不登場。

    軍國之需斂于貧民,至于鬥升罄倒以給。

    已有采木實草葉而食者。

    民之凋弊,莫甚此時,而況兵傷水溺,不返者多。

    雖有遺嚼,不可以歲月期其蘇息也。

    若複舉事于日本,則其戰艦兵糧實非小邦所能支也。

    國已皮之不存,是為無可奈何矣。

    天其眼所未到,應謂豈至于此欤。

     伏望俯收款款之誠,曲諒哀哀之訴。

    [2]對于忠烈王的這封表文,忽必烈沒有作出任何的回答。

     但他的意志突然以派遣宣谕日本使的形式體現出來了。

     國王在王宮的一間房裡接見了正使杜世忠、副使何文著,還有作為計議官[3]随行的回人撒都魯丁、書狀官回纥[4]人果等,并設宴為他們壯行。

    杜世忠三十多歲,何文著五十多歲。

    宴會正酣時,突然天空烏雲密布,雷聲轟鳴,下起了傾盆大雨,還夾雜着拳頭大的冰雹。

    這時是白天,宴席上卻點着燈,冰雹打在王宮的屋檐上,發出巨大的聲響。

    酒宴就在這樣的環境中進行。

    這是第六次高麗為了送别赴日使節而在宮中設宴了。

    但這次和往時不同,總讓人感覺有點陰郁。

     無論是送的人還是被送的人,全都寡言少語,心情低落。

    宴間還宣布高麗将會讓徐贊作為譯語郎[5]加入一行人中。

    接到命令後,不知怎地,徐贊忽然站起來跳了一支舞,這是他出生地慶尚南道自古傳下的舞蹈。

    這支舞也略顯哀傷。

    冰雹巨大的聲響淹沒了徐贊的歌聲,在晨曦一樣暗淡的光線中,他那動作很少的舞蹈中也含着某種昏暗的東西,這在所有人看來都覺得十分異樣。

    這一天王宮的南門還遭了落雷。

     宣谕日本使一行十餘人兩天後便離開了開京。

    在合浦,他們和水手一起組成了一支三十人的隊伍,從那裡乘船向日本進發。

    在前日被雷劈過的南門前,忠烈王送别元使一行,并遣大臣将他們送至漢江邊。

    在前一次的至元八年夏天趙良弼作為國信使離開開京時,一行人有百餘名,而這次人數則要少得多。

    入侵日本後半年不到元使就要赴日,對此,誰都無法預料到日本究竟會以什麼态度來迎接他們。

    他們隻知道,忽必烈依然沒有失去對日本的關注,而且達到了相當執拗的地步。

     七月二十五日,作為達魯花赤留在開京的赫德被元朝召回。

    作為第一批赴日使者,赫德第一次出現在江都是元宗七年,即至元三年冬天的事,從那時起不知不覺将近十年的時間過去了。

    第一次時,赫德去到了巨濟島并從那裡折返。

    至元五年時他作為第三批使者踏上了日本的土地,之後因為和高麗有着很深的交情而屢屢往返于蒙古和高麗之間,元宗死後,他作為達魯花赤留在開京。

    在元吏當中,赫德是數一數二的&ldquo高麗通&rdquo,被看做和死去的元宗、李藏用一樣,都是在或明或暗地保護着高麗的人物。

    但在元宗死後繼承了王位的忠烈王眼中,赫德是一個相當礙眼的人物。

    忠烈王感覺,在赫德看向自己的眼中有着某種作為監視者的冷漠。

    現在不是元宗的時代,是忠烈王時代了。

    忠烈王有自己的立國方針。

    迎娶忽必烈的女兒忽都魯揭裡迷失,開剃辮發,讓朝臣們穿胡服,這些都是忠烈王特意做的,隻為把高麗從元的苛酷統治中拯救出來。

    他至今還忘不了自己第一次辮發胡服從元國回來時,父親元宗眼裡流露着的冰冷神色,就像是在責備自己一樣。

    每次和赫德會面的時候,忠烈王都能從對方的眼裡感受到同樣的東西。

    元國一直把高麗視為屬國,赫德就是從那派出的駐紮機構[6]的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