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2008年,還在暈菜(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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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小兵這時候意識到,姥爺實實在在地沒了。

     姥爺的去世,留下了許多讓活着的人不知道是高興還是不高興的義務,最後一項還是吃飯。

     飯館的大廳坐滿了一桌桌的人,嗑着瓜子,抽着煙,等着上菜,并表現出疲态,講述自己多少天沒睡好覺了,陪護了多長的時間。

    很快他們的嘴就被上來的菜堵住了,特别是剛才哭得差點兒咽氣的人,到了這個時候表現得格外生龍活虎,飯量特别大,似乎是在補充之前的消耗。

    久未見面的熟人和親人,開始幹杯了,并不急于下午還要上班。

    小城市的人生活在人情裡,隻要打個電話,說有喜酒要喝,或者誰沒了,就可以不去上班了,無論單位有多重要的事兒,當然也不會有太重要的事兒,在這裡沒什麼事兒能重要過婚喪嫁娶。

     何小兵因為沒有需要跟他喝酒的人,匆匆吃飽便離席了。

    還要等其他人吃完一起坐車去姥爺家說事兒,何小兵沒走太遠,在飯館附近轉悠。

    心裡在想,自己從此以後就沒有姥爺了,那種隔代的親情的歸宿沒有了,可怎麼辦?想來想去,覺得也隻有面對,除此之外,還能怎樣呢,但面對的時候如何能坦然呢?何小兵覺得,自己還有很多東西需要掌握。

     人們終于吃完了,叼着牙簽,大搖大擺地出了飯館。

    何小兵這時候突然發現,在他回來以後的這幾天裡,竟然有人吃胖了。

     到了家樓下,這麼多年過去了,小區還是原來的樣子,隻是樓體更陳舊了。

    不知道現在管理小區的是物業還是居委會,還在出着黑闆報,上面用各種顔色的粉筆寫着當月的時事大事和當季的健康飲食療法,文字邊緣,是一串串s形曲線和幾何圖形構成花邊,散發着揮之不去的小城市氣息。

     進了家,何小兵說了一句"我困了",便進了自己那屋,沒再出來。

    這屋已經不像他的屋子了,多年未住,被何小兵父母改造得面目全非,牆上的那些搖滾海報都沒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碩大的中國結,書桌上的那些磁帶不見了,不知道被收拾到哪裡還是處理了,隻有床還是那張床。

     何小兵的媽來叫何小兵,讓他出來有話說。

    何小兵已經躺下,說太累了,有事兒明天再說,然後翻了一個身,臉沖牆,不再有任何表示。

    何小兵的媽隻得退出房間,關上了房門。

     何小兵躺了半天也沒有睡着,聽見屋外父母的談話,何建國要出去下棋,何小兵的媽不讓,何建國隻好打開電視,嗑着瓜子,不停地換着頻道,最後停在一個小品上。

     何小兵躺在屋裡,能想象到這些年父母每天晚上的生活:吃完飯,把碗刷了,坐在電視機前,無論節目是否好看,也要一直看下去,直到睡覺的時間到了,期間要嗑幾兩瓜子,換幾個坐卧的姿勢,唠幾句閑話,然後洗漱,檢查門窗是否關好,上床睡覺。

    不僅他們這代人如此,或許王大偉和他媳婦也将過這樣的生活了。

     何小兵藐視這樣的生活,同時也羨慕這樣的生活,至少他們還能安心地坐在電視機前,而他,已經無法心如止水地做一件這樣的事情了。

     第二天起來,屋裡沒人,早飯擺在桌上,何小兵剝了一個雞蛋,塞進嘴裡,躺在沙發上吃。

    旁邊放着一本複印的書,是何小兵他媽看的,是某傳銷商品的教材,她退休後不甘寂寞,總想再幹點兒什麼,經朋友介紹,接觸了這事兒,拿了點兒資料先看着。

     何小兵翻了翻,這是一本給人洗腦的書,裡面盡是些煞有介事隻能在理論上成立的名人警句,并把一些但凡有點兒社會經驗就能分辨出的謬論當成真理讓你相信,其中已經滲透了讓你付出金錢并防止你清醒的技巧。

    知道是怎麼回事兒的人,自然明了;不明白怎麼回事兒的人,便會信以為真。

    人的認識水平在這時起了作用,水平有限的人,願意相信也隻能相信,腦袋裡沒東西,就會被這些東西填滿。

    他們打着讓你身體健康、家庭幸福、收獲财富的旗号,這三件事情不會讓任何人拒絕,于是那些水平有限的人便欣然接受了号稱能實現這三件事情的荒謬理論并付諸實踐。

     何小兵甯可讓她媽閑着也不願讓她做這種事情,出屋把書扔進垃圾道。

     吃了沒兩口飯,何建國開門見山:"你在北京靠什麼活呢?" "上班。

    "何小兵眼睛盯着電視。

     "上什麼班?"何建國看着盤子裡的菜。

     "上能養活自己的班!" "要是你姥爺不出事兒,你就一直在北京待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