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2004年,繼續死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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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在車上,何小兵看着窗外的車流、人群、城門樓、護城河、高聳的寫字樓,這一切對他并不陌生,這已經是他到北京的第四個年頭了,但此時,它們卻突然陌生起來,拒何小兵于千裡之外。

    自己現在仍不屬于這裡,将來還未知,或許自己僅僅是這座城市的一個過客,何小兵坐在車上想。

     這裡的街道比老家的寬,這裡的樓比老家的高,這裡的人比老家的多,他們走路比老家的快,這裡的車比老家的好,這裡的天沒有老家的藍。

    除了這裡灰蒙蒙的天空屬于自己,别的似乎都和自己沒什麼關系。

    看着窗外并不親切的景象,何小兵想起了那個曾經和父母一起生活的家,想起了自己的母親,想起了何建國。

     自打何建國知道了何小兵退學的消息,兩人通過一次電話後,就再沒聯系過。

    何建國曾托何小兵的媽給何小兵捎過話,如果何小兵還想回家,随時歡迎,管吃管住,想喝酒,頓頓有酒,還幫他在老家找份鐵飯碗的工作,如果他想結婚,他們也會給他介紹對象,給他在老家買房,讓他過上穩定安康的生活,但是何小兵拒絕了,這些顯然動搖不了他繼續留在北京的決心。

     但北京帶給了何小兵什麼呢,想來想去,何小兵發現北京根本不适合生活,隻适合來這裡做夢。

    夢醒了,就該幹嗎幹嗎,但在醒來之前,隻有心甘情願地沉醉在這美好中,甯可忍饑挨餓,受苦受凍。

     退了學,一個人在北京生活的這三年,何小兵沒少受罪。

    就拿最近這半年來說,六個月前,正是一年裡最冷的時候,何小兵在平房裡生了一個爐子,不知道什麼原因,屋裡就是不暖和,彈琴的時候手都是僵的,在屋裡還得披着大衣,睡覺的時候,也得把大衣以及所有可以擋寒的東西蓋在腳底下。

    即使這樣,半夜還經常會被凍醒,冷得想撒尿都不敢出被窩,生怕撒的尿把體内的那點兒熱乎氣兒帶走,尿完會更冷。

    最痛苦的事情是起床的時候看到自己的哈氣,仿佛置身冰天雪地之中,這時候穿衣服需要莫大的勇氣,大喊一聲,大義凜然地從被窩裡爬出來,火速穿上衣服——如此生活了一個月以後,何小兵覺得自己穿衣服的速度比消防員還要快了。

    穿上衣服以後,發現更冷了,因為衣服是涼的,像鑽進了地窖。

    如果這時候在自己家,有暖氣,暖氣不夠熱就開電暖氣,電暖氣還不夠熱就開空調,怎麼暖和怎麼來,反正也不用操心電費的事兒。

    生活環境的天壤之别,時常讓何小兵在北京冬日的早晨懷念自己在老家的那個溫暖的家,但很快何小兵就把它抛到腦後了,隻要一彈起吉他,這些困難對他來說算不了什麼,夢想的溫度,能讓何小兵感覺不到寒冷。

     冷日子過去了,又到了雨季。

    下完雨,院裡都是積水,得墊着闆兒磚進屋,屋裡也潮,牆是濕的,琴弦彈不到的部位都生鏽了,有時候還能看見地上爬着蚯蚓,地下的濕度太大了,它們都從土裡鑽出來了。

     何小兵自己不做飯,都在外面吃,這個歲數的人對吃沒有概念,身體好,多一頓少一頓的沒關系。

    何小兵吃飯不按點兒,從來都是餓了才吃,湊合買點兒什麼,拉面、拉條子、手抓飯、蓋飯、炒餅、炒面,總之,這段時間他出入于散落在北京各個地方的新疆館、成都小吃和大排檔,走到哪兒,餓了就吃到哪兒。

     去年何小兵賣了幾首歌,攢了點兒錢,到了這個月,那些錢也花得差不多了。

    何小兵不想再為生存而寫歌賣歌了,因為寫的都是應景之作,或者是因為快沒飯吃了而無病呻吟,即使這事兒能解決生存問題,但不是長久之計,将來一定會後悔寫了這樣的歌,而且自己寫起這種歌來,已經越寫越差,有兩首已經被好幾家公司退回來了,而好歌自己又不舍得賣。

     何小兵覺得,就是自己去賣血,也不能賣自己認為寫得好的那些歌。

    賣了這些歌,就等于把自己賣了。

    他之前付出的一切——複讀兩年非得考北京的大學,考上大學後又迅速退學成了"北漂",找各種老師學吉他,甯可在北京過潦倒的生活也不願意回家過衣食無憂的生活——不都是為了他的音樂理想嗎,而這個理想,說白了就是一張專輯,再具體點兒,就是十首歌。

    他得給自己攢這十首歌。

     何小兵的母親曾經向何小兵轉達過她和何建國的不解:至于嘛,不就是一盤磁帶嗎?何小兵的回答是:當然至于,這是我的人生,不出這專輯我活着沒意思! 就是這口氣,支撐着何小兵在北京待下去。

     眼看又要交下季度的房租,生活捉襟見肘了,何小兵決定沒志氣一回。

    下車後,他把母親寄給他的錢都取了出來。

    取完,為了斷了自己第二次沒志氣的後路,何小兵把銀行卡剪碎扔掉,并去銀行挂失,凍結了卡号,也斷了他媽繼續給他寄錢的可能。

     何小兵下定決心,花完這些錢,如果又活不下去,那就認清現實,找個工作,先在北京把自己養活,再考慮理想什麼的。

    隻要人活着,理想就不會泯滅。

     到了家,剛進屋,顧莉莉的電話來了。

     "考完了嗎?"顧莉莉問。

     "一幫傻b!"何小兵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