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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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4年的N大學和N大學所在的省城C市是多災多難的,首先是遭到了戰火的洗禮,然後又受日僞政府躏蹂,城市和城市裡的人心都有了巨大變化。

    當小黎黎收到洋先生信時,猛烈的戰火是平息了,但由虛僞的臨時政府衍生出來的各種混亂局面卻達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

    此時老黎黎已去世多年,随着父親餘威的減弱,加上對僞政府的不合作态度,小黎黎在N大學的地位已出現難以逆轉的動搖。

    僞政府對小黎黎本是器重有加的,一個他是名人,具有他人沒有的利用價值;二個他們容家在國民政府手頭是受冷落的,也是容易被利用的。

    所以,僞政府成立之初,便慷慨地給時任副校長的小黎黎下了份正校長的任命狀,以為這樣足以收買小黎黎。

    沒想到,小黎黎當衆将任命狀對開撕掉,并留下一句铿锵壯語——亡國之事,我們容家人甯死不從!結果可想而知,小黎黎赢得了人心,卻失去了官職。

    他本來早就想去銅鎮避避僞政府讨厭的嘴臉,其中包括校園裡盛行一時的人事和權力之争,洋先生的來信無疑使他加快了行程。

    他在反複默念着洋先生的信中走下輪船,一眼看見立在缥渺風雨中的管家。

    管家迎上來向他道安,他唐突地發問:“洋先生好嗎?”“洋先生走了。

    ”管家說,“早走了。

    ”小黎黎心裡咯噔一下,又問:“那孩子呢?”“老爺問的是誰?”“大頭蟲。

    ”“他還在梨園。

    ”在梨園是在梨園,但在幹什麼是少有知道的,因為他幾乎不出那個園子,旁的人也不去那裡。

    他像個幽靈,都知道他在院子裡,卻難得看到他人影。

    此外,在管家的口裡,大頭蟲幾乎可以肯定是個啞巴。

    “我還沒有從他嘴巴聽懂過一句話。

    ”管家說,“他很少開口說話,就是開了口,說的話也是跟啞巴一樣,沒人聽得懂。

    ”管家又說,院子裡的下人都在說,洋先生死前曾跟當家的三老爺磕過頭,為的就是讓大頭蟲在他死後繼續呆在梨園裡,不要将他掃地出門。

    又說,洋先生還把他私藏幾十年的金币都留給了大頭蟲,現在大頭蟲大概就靠這些金币生活着,因為容家并沒有支付給他生活必需的錢糧。

    小黎黎是第二天晌午走進梨園的,雨止了,但接連幾天來的雨水已把園子浸得精濕,腳步踩在濕軟的泥土上,腳印凹下去,深得要弄髒鞋幫。

    但眼前,小黎黎看不見一隻人的腳印,樹上的蜘蛛網都是空的,蜘蛛都避雨躲到了屋檐下,有的則在門前張了網,要不是煙囪正冒着煙,還有砧闆上刀切的聲音,他想不出這裡還住有人。

    大頭蟲正在切紅薯,鍋裡滾着水,有很少的米粒像蝌蚪一樣上蹿下跳着。

    對小黎黎的闖入,他沒有驚奇,也沒有愠怒,隻是看了他一眼,然後繼續忙自己的,好像進來的是剛出去的——他爺爺?或者一隻狗。

    他的個子比老人想的要小,頭也沒傳說的那麼大,隻是頭蓋顯得有些高尖,像戴頂瓜皮帽似的——也許是因為高尖才顯得不大。

    總之,從生相上看,小黎黎不覺得他有什麼過人之處,相比之下他冷漠、沉靜的神色和舉止倒給人留下了深刻印象,有點少年老成的寡淡。

    屋子是一間拉通的,一眼看得見一個人起居的全部和質量,燒、吃、住都是簡陋到頭的,惟一像樣的是以前藥草房留下的一排藥櫃子,一張書桌,和一把太師椅。

    書桌上攤開着一卷書,是大開本的,紙張透露出古老的意味。

    小黎黎合起書看了看封面,居然是一冊英文版的《大不列颠百科全書》。

    小黎黎放回書,疑惑地看着孩子,問:“這是你在看嗎?”大頭蟲點點頭。

    “看不看得懂?”大頭蟲又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