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雨的夏日之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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唾味同時消盡,不曾飽滿了饑餓的胃,不曾充足了雷鳴的胃腸……末後,隻剩下求之不得的号泣,隻剩下了過後的依戀帳惘。

     勃來克說: 長矛與利劍的戰争, 全為露珠兒融解。

     果然麼?朝露能洗滌人間的罪惡時,我願同我的親愛的伴侶永遠生存,遊戲于露托的模糊的網中。

     托爾斯泰說: 小鳥兒們在陰影中鼓着翅兒,唱着歡樂的空想的勝利的曲兒。

    高高在上的樹葉兒充滿了樹汁,在快樂地細語,同時生動的樹枝慢慢地而且莊嚴地在他們的人兒——消滅而死的人兒——上面搖拂。

     果然麼?生與死能夠這樣的調諧,死,切斷一切而不感寂寞。

    尚有鳥兒的嬌喉,尚有樹枝的舞蹈,能以使這為饑餓,為不充足,為怨情,為淚,為念而死的靈魂,覺得慰安,則“死”與“生”,正是一串的珍珠,應該摻合着穿在一起而挂于美麗的女郎的頸上,與火炬的明焰與深碧的海濤相合。

    而藉此一二個珠兒的光輝,映照着淡灰色的無邊穹海的平淡。

     但是露珠兒終被毒灼的日光曬幹。

    死去的靈魂,會不會真能聽到野鳥的嬌歌與樹枝兒的細語? 宇宙終古是被淡灰色的密雲罩住,晴朗,明麗是瞬間的閃光;歡樂,狂喜,是突然的情焰的燃燒。

    就是這樣淡漠而平靜的,沉沉的如行在灰沙鋪滿的長途中,争與奪,愛與欲,氣憤與犧牲,都是有曲棱的尖刃,不但要切割我們的肢體,且要多流我們的熱血。

    他們是獵人,我們是被逐的動物;他們是深坑,我們是被陷入的土塊瓦礫。

    但…… 我們的血潮,終不能靜止在我們的心淵;我們的欲念,終不能如芥子之納于須彌;我們的自由的反抗的種子,終不能使之不萌芽,滋生,一時的朦胧,一時的淡漠,更不能上尋“帝鄉”,永遠地逃卻人間的網罟。

    待至震雷作響時,打破了灰色的雲幕,灑落下急迅猛烈的雨點,于是萬馬千軍的咆哮,金鐵擊觸的互鳴,我們的心火又随着電火引燒,向無邊的穹海中作沖撞的搏戰。

    于是我們便重行轉入縛緊的密粘的網中去,為一切而吹起戰角揮動軍旗,而燃起周身的火焰。

     露珠兒果能融解? 死亡果能以平靜? 人們的思想原是在循環圈中:有時歡喜吃淡味的面餅,有時喜歡吃辛辣的食物。

    但平靜是一時的慰安,奮動是人生的永趣。

    我在這夏日的清晨的淡灰色的雲幕下,雖然喜慰我這心琴的調諧,但我也何嘗忘卻霹靂,電光的沖擊。

    我由一杯香茗,一簾花影的沉靜生活中,覺得可以遺忘一切,神遊于冥渺之境;但激動的奮越的生命之火焰卻在隐秘中時時燃着。

     我們為消失長矛與利劍的戰争,而不惜向更深更遠更崎岖的山道中冒險去乞得露珠,雖然也未必真能消除人間的戰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