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羅詩力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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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古源盡者将求方來之泉,将求新源。

    嗟我昆弟,新生之作,新泉之湧于淵深,其非遠矣。

    ②——尼耙 一 人有讀古國文化史者,循代而下,至于卷末,必凄以有所覺,如脫春溫而入于秋肅,勾萌絕朕③,枯槁在前,吾無以名,姑謂之蕭條而止。

    蓋人文之留遺後世者,最有力莫如心聲④。

    古民神思,接天然之宮,冥契萬有,與之靈會,道其能道,爰為詩歌。

    其聲度時劫而入人心,不與緘口同絕;且益曼衍,視其種人⑤。

    遞文事式微,則種人之運命亦盡,群生辍響,榮華收光;讀史者蕭條之感,即以怒起,而此文明史記,亦漸臨末頁矣。

    凡負令譽于史初,開文化之曙色,而今日轉為影國⑥者,無不如斯。

    使舉國人所習聞,最适莫如天竺。

    天竺古有《韋陀》⑦四種,瑰麗幽,稱世界大文;其《摩诃波羅多》暨《羅摩衍那》二賦⑧,亦至美妙。

    厥後有詩人加黎陀薩(Kalidasa)⑨者出,以傳奇鳴世,間染抒情之篇;日耳曼詩宗瞿提(W.vonGoethe),至崇為兩間之絕唱。

    降及種人失力,而文事亦共零夷,至大之聲,漸不生于彼國民之靈府,流轉異域,如亡人也。

    次為希伯來⑩,雖多涉信仰教誡,而文章以幽邃莊嚴勝,教宗文術,此其源泉,灌溉人心,迄今茲未艾。

    特在以色列族,則止耶利米(Jeremiah)⑾之聲;列王荒矣,帝怒以赫,耶路撒冷遂隳⑿,而種人之舌亦默。

    當彼流離異地,雖不遽忘其宗邦,方言正信,拳拳未釋,然《哀歌》而下,無赓響矣。

    複次為伊蘭埃及⒀,皆中道廢弛,有如斷绠,燦爛于古,蕭瑟于今。

    若震旦而逸斯列,則人生大戬,無逾于此。

    何以故?英人加勒爾(Th.Carlyle)⒁曰,得昭明之聲,洋洋乎歌心意而生者,為國民之首義。

    意太利分崩矣,然實一統也,彼生但丁(DanteAlighieri)⒂,彼有意語。

    大俄羅斯之劄爾⒃,有兵刃炮火,政治之上,能轄大區,行大業。

    然奈何無聲?中或有大物,而其為大也喑。

    (中略)迨兵刃炮火,無不腐蝕,而但丁之聲依然。

    有但丁者統一,而無聲兆之俄人,終支離而已。

     尼耙(Fr.Nietzsche)不惡野人,謂中有新力,言亦确鑿不可移。

    蓋文明之朕,固孕于蠻荒,野人⒄其形,而隐曜即伏于内明如華,蠻野蕾,文明如實,蠻野如華,上征在是,希望亦在是。

    惟文化已止之古民不然:發展既央,隳敗随起,況久席古宗祖之光榮,嘗首出周圍之下國,暮氣之作,每不自知,自用而愚,污如死海。

    其煌煌居曆史之首,而終匿形于卷末者,殆以此欤?俄之無聲,激響在焉。

    俄如孺子,而非喑人;俄如伏流,而非古井。

    十九世紀前葉,果有鄂戈理(N.Gogol)⒅者起,以不可見之淚痕悲色,振其邦人,或以拟英之狹斯丕爾(W.Shakespeare),即加勒爾所贊揚崇拜者也。

    顧瞻人間,新聲争起,無不以殊特雄麗之言,自振其精神而紹介其偉美于世界;若淵默而無動者,獨前舉天竺以下數古國而已。

    嗟夫,古民之心聲手澤,非不莊嚴,非不崇大,然呼吸不通于今,則取以供覽古之人,使摩挲詠歎而外,更何物及其子孫?否亦僅自語其前此光榮,即以形迩來之寂寞,反不如新起之邦,縱文化未昌,而大有望于方來之足緻敬也。

    故所謂古文明國者,悲涼之語耳,嘲諷之辭耳!中落之胄,故家荒矣,則喋喋語人,謂厥祖在時,其為智慧武怒⒆者何似,嘗有闳宇崇樓,珠玉犬馬,尊顯勝于凡人。

    有聞其言,孰不騰笑?夫國民發展,功雖有在于懷古,然其懷也,思理朗然,如鑒明鏡,時時上征,時時反顧,時時進光明之長途,時時念輝煌之舊有,故其新者日新,而其古亦不死。

    若不知所以然,漫誇耀以自悅,則長夜之始,即在斯時。

    今試履中國之大衢,當有見軍人蹀躞而過市者,張口作軍歌,痛斥印度波闌之奴性⒇;有漫為國歌者亦然。

    蓋中國今日,亦頗思曆舉前有之耿光,特未能言,則姑曰左鄰已奴,右鄰且死,擇亡國而較量之,冀自顯其佳勝。

    夫二國與震旦究孰劣,今姑弗言;若雲頌美之什,國民之聲,則天下之詠者雖多,固未見有此作法矣。

    詩人絕迹,事若甚微,而蕭條之感,辄以來襲。

    意者欲揚宗邦之真大,首在審己,亦必知人,比較既周,爰生自覺。

    自覺之聲發,每響必中于人心,清晰昭明,不同凡響。

    非然者,口舌一結,衆語俱淪,沉默之來,倍于前此。

    蓋魂意方夢,何能有言?即震于外緣,強自揚厲,不惟不大,徒增欷耳。

    故曰國民精神發揚,與世界識見之廣博有所屬。

     今且置古事不道,别求新聲于異邦,而其因即動于懷古。

    新聲之别,不可究詳;至力足以振人,且語之較有深趣者,實莫如摩羅(22)詩派。

    摩羅之言,假自天竺,此雲天魔,歐人謂之撒但(23),人本以目裴倫(G.Byron)(24)。

    今則舉一切詩人中,凡立意在反抗,指歸在動作,而為世所不甚愉悅者悉入之,為傳其言行思惟,流别影響,始宗主裴倫,終以摩迦(匈加利)文士(25)。

    凡是群人,外狀至異,各禀自國之特色,發為光華;而要其大歸,則趣于一:大都不為順世和樂之音,動吭一呼,聞者興起,争天拒俗,而精神複深感後世人心,綿延至于無已。

    雖未生以前,解脫而後,或以其聲為不足聽;若其生活兩間,居天然之掌握,輾轉而未得脫者,則使之聞之,固聲之最雄桀偉美者矣。

    然以語平和之民,則言者滋懼。

     二 平和為物,不見于人間。

    其強謂之平和者,不過戰事方已或未始之時,外狀若甯,暗流仍伏,時劫一會,動作始矣。

    故觀之天然,則和風拂林,甘雨潤物,似無不以降福祉于人世,然烈火在下,出為地囪(26),一旦偾興,萬有同壞。

    其風雨時作,特暫伏之見象,非能永劫安易,如亞當之故家(27)也。

    人事亦然,衣食家室邦國之争,形現既昭,已不可以諱掩;而二土室處,亦有吸呼,于是生颢氣(28)之争,強肺者緻勝。

    故殺機之癙,與有生偕;平和之名,等于無有。

    特生民之始,既以武健勇烈,抗拒戰鬥,漸進于文明矣,化定俗移,轉為新懦,知前征之至險,則爽然思歸其雌(29),而戰場在前,複自知不可避,于是運其神思,創為理想之邦,或托之人所莫至之區,或遲之不可計年以後。

    自柏拉圖(Platon)《邦國論》始,西方哲士,作此念者不知幾何人。

    雖自古迄今,絕無此平和之朕,而延頸方來,神馳所慕之儀的,日逐而不舍,要亦人間進化之一因子欤?吾中國愛智之士,獨不與西方同,心神所注,遼遠在于唐虞,或迳入古初,遊于人獸雜居之世;謂其時萬禍不作,人安其天,不如斯世之惡濁阽危,無以生活。

    其說照之人類進化史實,事正背馳。

    蓋古民曼衍播遷,其為争抗劬勞,縱不厲于今,而視今必無所減;特曆時既永,史乘無存,汗迹血腥,泯滅都盡,則追而思之,似其時為至足樂耳。

    傥使置身當時,與古民同其憂患,則頹唐鎊傺,複遠念盤古未生,斧鑿未經之世,又事之所必有者已。

    故作此念者,為無希望,為無上征,為無努力,較以西方思理,猶水火然;非自殺以從古人,将終其身更無可希冀經營,緻人我于所儀之主的,束手浩歎,神質同隳焉而已。

    且更為忖度其言,又将見古之思士,決不以華土為可樂,如今人所張皇;惟自知良懦無可為,乃獨圖脫屣塵埃,惝恍古國,任人群堕于蟲獸,而已身以隐逸終。

    思士如是,社會善之,鹹謂之高蹈之人,而自雲我蟲獸我蟲獸也。

    其不然者,乃立言辭,欲緻人同歸于樸古,老子(30)之輩,蓋其枭雄。

    老子書五千語,要在不撄人心;以不撄人心故,則必先自緻槁木之心,立無為之治;以無為之為化社會,而世即于太平。

    其術善也。

    然奈何星氣既凝(31),人類既出面後,無時無物,不禀殺機,進化或可停,而生物不能返本。

    使拂逆其前征,勢即入于苓落,世界之内,實例至多,一覽古國,悉其信證。

    若誠能漸緻人間,使歸于禽蟲卉木原生物,複由漸即于無情(32),則宇宙自大,有情已去,一切虛無,甯非至淨。

    而不幸進化如飛矢,非堕落不止,非著物不止,祈逆飛而歸弦,為理勢所無有。

    此人世所以可悲,而摩羅宗之為至偉也。

    人得是力,乃以發生,乃以曼衍,乃以上征,乃至于人所能至之極點。

     中國之治,理想在不撄,而意異于前說。

    有人撄人,或有人得撄者,為帝大禁,其意在保位,使子孫王千萬世,無有底止,故性解(Genius)(33)之出,必竭全力死之;有人撄我,或有能撄人者,為民大禁,其意在安生,甯蜷伏堕落而惡進取,故性解之出,亦必竭全力死之。

    柏拉圖建神思之邦,謂詩人亂治,當放域外;雖國之美污,意之高下有不同,而術實出于一。

    蓋詩人者,撄人心者也。

    凡人之心,無不有詩,如詩人作詩,詩不為詩人獨有,凡一讀其詩,心即會解者,即無不自有詩人之詩。

    無之何以能夠?惟有而未能言,詩人為之語,則握撥一彈,心弦立應,其聲激于靈府,令有情皆舉其首,如睹曉日,益為之美偉強力高尚發揚,而污濁之平和,以之将破。

    平和之破,人道蒸也。

    雖然,上極天帝,下至輿台,則不能不因此變其前時之生活;協力而夭阏之,思永保其故态,殆亦人情已。

    故态永存,是曰古國。

    惟詩究不可滅盡,則又設範以囚之。

    如中國之詩,舜雲言志(34);而後賢立說,乃雲持人性情,三百之旨,無邪所蔽(35)。

    夫既言志矣,何持之雲?強以無邪,即非人志。

    許自繇(36)于鞭策羁縻之下,殆此事乎?然厥後文章,乃果輾轉不逾此界。

    其頌祝主人,悅媚豪右之作,可無俟言。

    即或心應蟲鳥,情感林泉,發為韻語,亦多拘于無形之囹圄,不能舒兩間之真美;否則悲慨世事,感懷前賢,可有可無之作,聊行于世。

    倘其嗫嚅之中,偶涉眷愛,而儒服之士,即交口非之。

    況言之至反常俗者乎?惟靈均将逝,腦海波起,通于汨羅(37),返顧高丘,哀其無女,(38)則抽寫哀怨,郁為奇文。

    茫洋在前,顧忌皆去,怼世俗之渾濁,頌己身之修能,(39)懷疑自遂古之初(40),直至百物之瑣末,放言無憚,為前人所不敢言。

    然中亦多芳菲凄恻之音,而反抗挑戰,則終其篇未能見,感動後世,為力非強。

    劉彥和所謂才高者菀其鴻裁,中巧者獵其豔辭,吟諷者銜其山川,童蒙者拾其香草。

    (41)皆著意外形,不涉内質,孤偉自死,社會依然,四語之中,函深哀焉。

    故偉美之聲,不震吾人之耳鼓者,亦不始于今日。

    大都詩人自倡,生民不耽。

    試稽自有文字以至今日,凡詩宗詞客,能宣彼妙音,傳其靈覺,以美善吾人之性情,崇大吾人之思理者,果幾何人?上下求索,幾無有矣。

    第此亦不能為彼徒罪也,人人之心,無不泐二大字曰實利,不獲則勞,既獲便睡。

    縱有激響,何能撄之?夫心不受撄,非槁死則縮朒耳,而況實利之念,複YsYs熱于中,且其為利,又至陋劣不足道,則馴至卑懦儉啬,退讓畏葸,無古民之樸野,有末世之澆漓,又必然之勢矣,此亦古哲人所不及料也。

    夫雲将以詩移人性情,使即于誠善美偉強力敢為之域,聞者或曬其迂遠乎;而事複無形,效不顯于頃刻。

    使舉一密栗(42)之反證,殆莫如古國之見滅于外仇矣。

    凡如是者,蓋不止答擊縻系,易于毛角(43)而已,且無有為沉痛著大之聲,撄其後人,使之興起;即間有之,受者亦不為之動,創痛少去,即複營營于治生,活身是圖,不恤污下,外仇又至,摧敗繼之。

    故不争之民,其遭遇戰事,常較好争之民多,而畏死之民,其苓落殇亡,亦視強項敢死之民衆。

     千八百有六年八月,拿坡侖大挫普魯士軍,翌年七月,普魯士乞和,為從屬之國。

    然其時德之民族,雖遭敗亡窘辱,而古之精神光耀,固尚保有而未隳。

    于是有愛倫德(E.M.Ar-ndt)(44)者出,著《時代精神篇》(GeistderZeit),以偉大壯麗之筆,宣獨立自繇之音,國人得之,敵忾之心大熾;已而為敵覺察,探索極嚴,乃走瑞士。

    遞千八百十二年,拿坡侖挫于墨斯科之酷寒大火,逃歸巴黎,歐土遂為雲擾,競舉其反抗之兵。

    翌年,普魯士帝威廉三世(45)乃下令召國民成軍,宣言為三事戰,曰自由正義祖國;英年之學生詩人美術家争赴之。

    愛倫德亦歸,著《國民軍者何》暨《萊因為德國大川特非其界》二篇,以鼓青年之意氣。

    而義勇軍中,時亦有人曰台陀開納(TheodorKoMrner)(46),慨然投筆,辭維也納,劇場詩人之職,别其父母愛者,遂執兵行;作書贻父母曰,普魯士之鹫,已以鸷擊誠心,覺德意志民族之大望矣。

    吾之吟詠,無不為宗邦神往。

    吾将舍所有福祉歡欣,為宗國戰死。

    嗟夫,吾以明神之力,已得大悟。

    為邦人之自由與人道之善故,犧牲孰大于是?熱力無量,湧吾靈台(47),吾起矣!後此之《豎琴長劍》(LeierundSchwert)一集,亦無不以是精神,凝為高響,展卷方誦,血脈已張。

    然時之懷熱誠靈悟如斯狀者,蓋非止開納一人也,舉德國青年,無不如是。

    開納之聲,即全德人之聲,開納之血,亦即全德人之血耳。

    故推而論之,敗拿坡侖者,不為國家,不為皇帝,不為兵刃,國民而已。

    國民皆詩,亦皆詩人之具,而德卒以不亡。

    此豈笃守功利,擯斥詩歌,或抱異域之朽兵敗甲,冀自衛其衣食室家者,意料之所能至哉?然此亦僅譬詩力于米鹽,聊以震崇實之士,使知黃金黑鐵,斷不足以興國家,德法二國之外形,亦非吾邦所可活剝;示其内質,冀略有所悟解而已。

    此篇本意,固不在是也。

     三 由純文學上言之,則以一切美術之本質,皆在使觀聽之人,為之興感怡悅。

    文章為美術之一,質當亦然,與個人暨邦國之存,無所系屬,實利離盡,究理弗存。

    故其為效,益智不如史乘,誡人不如格言,緻富不如工商,弋功名不如卒業之券(48)。

    特世有文章,而人乃以幾于具足。

    英人道覃(E.Dowden)(49)有言曰,美術文章之桀出于世者,觀誦而後,似無裨于人間者,往往有之。

    然吾人樂于觀誦,如遊巨浸,前臨渺茫,浮遊波際,遊泳既已,神質悉移。

    而彼之大海,實僅波起濤飛,絕無情愫,未始以一教訓一格言相授。

    顧遊者之元氣體力,則為之陡增也。

    故文章之于人生,其為用決不次于衣食,宮室,宗教,道德。

    蓋緣人在兩間,必有時自覺以勤勉,有時喪我而惝恍,時必緻力于善生(50),時必并忘其善生之事而入于醇樂,時或活動于現實之區,時或神馳于理想之域;苟緻力于其偏,是謂之不具足。

    嚴冬永留,春氣不至,生其軀殼,死其精魂,其人雖生,而人生之道失。

    文章不用之用,其在斯乎?約翰穆黎(51)曰,近世文明,無不以科學為術,合理為神,功利為鹄。

    大勢如是,而文章之用益神。

    所以者何?以能涵養吾人之神思耳。

    涵養人之神思,即文章之職與用也。

     此他麗于文章能事者,猶有特殊之用一。

    蓋世界大文,無不能啟人生之機,而直語其事實法則,為科學所不能言者。

    所謂機,即人生之誠理是已。

    此為誠理,微妙幽玄,不能假口于學子。

    如熱帶人未見冰前,為之語冰,雖喻以物理生理二學,而不知水之能凝,冰之為冷如故;惟直示以冰,使之觸之,則雖不言質力二性,而冰之為物,昭然在前,将直解無所疑沮。

    惟文章亦然,雖縷判條分,理密不如學術,而人生誠理,直籠其辭句中,使聞其聲者,靈府朗然,與人生即會。

    如熱帶人既見冰後,曩之竭研究思索而弗能喻者,今宛在矣。

    昔愛諾爾特(M.Arnold)(52)氏以詩為人生評骘,亦正此意。

    故人若讀鄂谟(Homeros)(53)以降大文,則不徒近詩,且自與人生會,曆曆見其優勝缺陷之所存,更力自就于圓滿。

    此其效力,有教示意;既為教示,斯益人生;而其教複非常教,自覺勇猛發揚精進,彼實示之。

    凡苓落頹唐之邦,無不以不耳此教示始。

     顧有據群學(54)見地以觀詩者,其為說複異:要在文章與道德之相關。

    謂詩有主分,曰觀念之誠。

    其誠奈何?則曰為詩人之思想感情,與人類普遍觀念之一緻。

    得誠奈何?則曰在據極溥博之經驗。

    故所據之人群經驗愈溥博,則詩之溥博視之。

    所謂道德,不外人類普遍觀念所形成。

    故詩與道德之相關,緣蓋出于造化。

    詩與道德合,即為觀念之誠,生命在是,不朽在是。

    非如是者,必與群法僢馳(55)。

    以背群法故,必反人類之普遍觀念;以反普遍觀念故,必不得觀念之誠。

    觀念之誠失,其詩宜亡。

    故詩之亡也,恒以反道德故。

    然詩有反道德而竟存者奈何?則曰,暫耳。

    無邪之說,實與此契。

    苟中國文事複興之有日,慮操此說以力削其萌蘖者,尚有徒也。

    而歐洲評骘之士,亦多抱是說以律文章。

    十九世紀初,世界動于法國革命之風潮,德意志西班牙意太利希臘皆興起,往之夢意,一曉而蘇;惟英國較無動。

    顧上下相,時有不平,而詩人裴倫,實生此際。

    其前有司各德(W.Scott)(56)輩,為文率平妥翔實,與舊之宗教道德極相容。

    迨有裴倫,乃超脫古範,直抒所信,其文章無不函剛健抗拒破壞挑戰之聲。

    平和之人,能無懼乎?于是謂之撒但。

    此言始于蘇惹(R.Southey)(57),而衆和之;後或擴以稱修黎(P.B.Shelley)(58)以下數人,至今不廢。

    蘇惹亦詩人,以其言能得當時人群普遍之誠故,獲月桂冠,攻裴倫甚力。

    裴倫亦以惡聲報之,謂之詩商。

    所著有《納爾遜傳》(TheLifeofLordNelson)今最行于世。

     《舊約》記神既以七日造天地,終乃抟埴為男子,名曰亞當,已而病其寂也,複抽其肋為女子,是名夏娃,皆居伊甸。

    更益以鳥獸卉木;四水出焉。

    伊甸有樹,一曰生命,一曰知識。

    神禁人勿食其實;魔乃半(59)蛇以誘夏娃,使食之,爰得生命知識。

    神怒,立逐人而詛蛇,蛇腹行而土食;人則既勞其生,又得其死,罰且及于子孫,無不如是。

    英詩人彌耳敦(J.Milton),嘗取其事作《失樂園》(TheParadiseLost)(60),有天神與撒但戰事,以喻光明與黑暗之争。

    撒但為狀,複至獰厲。

    是詩而後,人之惡撒但遂益深。

    然使震旦人士異其信仰者觀之,則亞當之居伊甸,蓋不殊于籠禽,不識不知,惟帝是悅,使無天魔之誘,人類将無由生。

    故世間人,當蔑弗秉有魔血,惠之及人世者,撒但其首矣。

    然為基督宗徒,則身被此名,正如中國所謂叛道,人群共棄,艱于置身,非強怒善戰豁達能思之士,不任受也。

    亞當夏娃既去樂園,乃舉二子,長曰亞伯,次曰凱因(61)。

    亞伯牧羊,凱因耕植是事,嘗出所有以獻神。

    神喜脂膏而惡果實,斥凱因獻不視;以是,凱因漸與亞伯争,終殺之。

    神則詛凱因,使不獲地力,流于殊方。

    裴倫取其事作傳奇(62),于神多所诘難。

    教徒皆怒,謂為渎聖害俗,張皇靈魂有盡之詩,攻之至力。

    迄今日評骘之士,亦尚有以是難裴倫者。

    爾時獨穆亞(Th.Moore)(63)及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