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驚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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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難近在咫尺。

    别看你談笑風生若無其事,這都是裝出來的,這都是男人的一張面子在起作用。

    你還是一個軍人呢,軍人的風度有時實在是害人的,軍人們結果起自己來會更加不動聲色。

    總之我對一切都有足夠的認識,我會于悄無聲息中默默觀察你,留意你的一舉一動。

    你如果喊出來叫出來,大罵三天,我反倒放心了。

    最怕的就是這種若無其事的模樣,這種舉重若輕的風度。

    怎麼辦呢?我難道在這樣的時刻重提自己那個艱難的冬天,這合乎時宜嗎?想了想,還是算了吧。

     大概是下半夜吧,我聽到對面房間裡有走動的聲音。

    我一下爬了起來。

    是的,他還沒有睡,或者醒過來再也不想睡了吧,因為我發現他在輕輕踱步。

    他盡力不想驚動我。

    我幹脆點亮了燈。

    于是他走過來,坐在地上,吸煙。

    黎明前的一段很冷,可見這是一個無情的秋天。

    他的一隻眼睛被煙嗆得眯起來,像嘲弄一樣看着我,說:“田連連的飯做得蠻好的。

    ”我沒有接茬。

    我想,來了,那股不可招架的悲絕之情、嫉與恨,很快就要山洪爆發一般湧出崖口……我靜靜地等着。

    “帆帆這輩子在一日三餐方面,不會有什麼不滿的……”他把煙搓掉,“她做飯是很成問題的,有兩次田連連不在,隻得她來做,難吃極了。

    ”他笑了。

    這笑容很難看。

    接下去再也沒有聲音了。

    這樣一直半個多小時過去,他似乎不想再說什麼了,就蜷在了我的地鋪上。

    我想勸他再睡一會兒,可是他活動着,顯然不想回自己的屋裡。

    後來他突然坐了起來,搖動一下我的肩膀: “哎,你說有沒有這種可能——她在騙我們呢?” “怎麼騙我們?” “就是懷孕!她在用這種辦法來讓我斷掉念頭——而這恰恰是我父親的心計?” 我搖頭:“不會的,她用不着繞這麼遠的圈子。

    我想懷孕一定是真的,她是沒法遮掩了才決定結婚的,肯定是這樣……” 黑影裡又沒了聲音。

     他在地鋪上翻動着身子,就這樣迎來了黎明。

    在第一縷霞光裡,我好像幾天來第一次注意到凱平是這樣的神色:憔悴,幹澀,連眼睛都是焦幹的;嘴唇上滿是皮屑,顴骨比過去高了;整個人好像提前幾十年預示了老邁的某種方向——那時會是一種什麼樣的神情和氣質……當然,他仍然是英俊的,仍然那麼幹練和有力。

    問題是這種力量因為一時找不到突破口、因為過分的淤積和阻塞而使其變形和顫抖。

    他蹲起來,然後站起,走到窗前。

    滿天的霞光,不無寒冷的大氣把紅雲吹成了一绺一绺。

    他長時間這樣站着,等轉回身來,那副眼神把我吓了一跳。

    這使人無法忍受的目光隻在我臉上停留了一瞬,很快落在了地上。

    腳下仿佛受到了這副目光的擊打,發出了兩記鈍鈍的聲音。

     “我會趕在這個冬天到來之前走開。

    老夥計,我們後會有期——” “你準備去哪兒?你可别一蹶不振,别跌進那種老套路裡去。

    ” 他點點頭:“嗯。

    你提醒得真好。

    我得繞開老套路——找點活兒幹幹吧,我不能讓老爹看我的笑話。

    你知道,他們打過仗的這一茬人心挺硬的,看起年輕人的笑話來一點都不含糊!不過我嘛,可能稍有不同……” 我看着他,用力攥了攥他的胳膊。

    行,上臂肌肉十分結實。

    我問:“你準備幹點什麼?就去那個公司?” “還沒想好。

    一開始得找點重活兒,讓它壓住心裡的委屈才行。

    我擔心活兒太輕壓不住它——開礦?掄大錘?幹什麼都行,反正隻要能累個半死就好。

    媽的,等着看吧,我們拼上了,我們……這會兒肯定和誰拼上了……”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化為一聲聲悄語、一陣輕輕的歎息。

     我聞到了,他急促的呼吸裡有了一股硝味兒、一股焦煳味兒…… 兩天之後我離開了這座小屋。

    後來我總是與之保持了電話聯系,他總算使我放下心來。

    可是這樣十幾天過去,有一天突然電話不通了——那邊說是空号!我吃了一驚。

    他總不至于與我也突兀地割斷關系、不辭而别吧?我一急,立刻趕往那座小屋…… 一切都是真的。

    人不見了。

    那座小屋的院門被原主人貼了一個“此屋出租”的條子。

    這一天我站在門前,心情惡劣到了極點。

    一陣尖利利的風打着旋兒,把一些落葉和碎屑卷到我的腳下。

     也就是當天,梅子告訴我一個消息:帆帆與那個炊事員田連連剛剛舉行了婚禮。

    因為她是嶽貞黎的幹女兒,婚禮比想象的要隆重,在一個大飯店裡舉行,賓客不少,她的父母也參加了。

    婚禮上的帆帆濃妝豔抹,美貌震驚了所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