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荒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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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不能在城裡繼續待下去。

    凱平和那個古堡、帆帆的農場,更有我散在山地和平原上的新朋舊友,都一齊發出了呼喚。

     曠野和山嶺充滿了迷惑,叩問和尋覓像是剛剛開始。

    在這個特别的時刻,人的心身隻能不停地遊走……當背囊裡的水和食物差不多都用盡了時,我正好走出了山地。

    河谷下遊出現了疏疏落落的村莊——像所有山地村莊一樣,這兒一律是矮小的石頭房屋,十戶或二十幾戶就組成一個村子,遠看就像一群剛剛撲地的山雀。

    在離這兒不遠的那座大山後面,可能還隐藏着另一個村子,它們看上去都大緻差不多,所以路人常常會把它們搞混。

     越是大山深處的人越是好客,他們願意接待過路的人,甚至以此為榮——當然這要是真正的大山才行,那兒消息閉塞,沒有電視機之類。

    他們即便從外地人嘴裡聽到一點新鮮故事,都會非常高興。

    大山裡的孩子直到十*二十歲,完全長成了大姑娘或小夥子,還大多沒有見過大海,沒到大城市裡去過。

    從這兒到東部海灘平原的直線距離隻有五六十公裡,可他們當中一輩子沒有抵達那兒的卻不在少數。

     傍晚時分走進一個小村。

    像過去一樣,我希望在這兒補充一點水和食物。

    過去的經驗裡,山裡人不願讓一個過路人花錢買他們的東西,最後我總要設法留下一點禮物以做補償。

    可是這一次我發現這一切完全變了——他們對外來人并不歡迎,不願留人過夜,不願接近。

    最後是一個孤老漢把我怏怏地領回家去。

     孤老漢沒有妻小,家徒四壁,幾乎沒有任何提防的必要。

    我想這大概也是他收留我過夜的原因吧。

    本來我可以在村外搭個帳篷,但這會兒極想找人聊聊天什麼的。

    我想念這些小小的山村,因為關于它們我有太多美好的記憶。

     歇下之後,老人隻顧在夜裡奓着胡子吸煙,不太理我。

    我一再和他搭話,他才把煙杆從嘴裡拉出來,咕哝了幾句,大意是:這些年裡人心都變壞了,流浪漢也是一樣。

    “在俺眼裡你這樣的人,哼,十有*都是靠不住的……”他咂咂嘴,“前一段從外面來了幾個人,戴着黑眼鏡,打扮洋裡八道的,手裡還提着戲匣子,拿着望遠鏡。

    說是進村打打工,掙了錢再往南走。

    結果哩,他們在村子裡幹盡了壞事。

    狗日的,以聽戲匣子為名招去了不少年輕人。

    歸總呢,姑娘給糟蹋了,有一家婆娘也給騙走了……” 我十分驚訝,不吭一聲聽下去。

     “還有一次,這兒來了一個冬天裡穿裙子的女人……” 我明白,在寒冷的冬天,如果在城裡遇到個把穿裙子的女人并不會大驚小怪,可在這偏僻的山溝裡,那簡直就是天方夜譚了。

     老人瞪着一雙渾濁的眼睛,不斷地敲打着煙鬥:“你剛才聽見我的話了?世道變了!冬天裡都穿上了裙子!妖怪嘛!” 我不知該說些什麼。

    老人垂下眼睛:“年輕人哪,就得本分,蒙咱山裡人有個什麼好?山裡人一天天混日子,也不是松快事兒……” 我們兩個一樣,這樣的夜晚都不想睡得太早。

    他不停地吸煙,咳,對我也不那麼戒備了。

    其實我心裡對他滿是感激,因為是他把我領進了自己的屋子……夜晚的下半截他松弛下來,開始講各種各樣的故事——都是這座大山裡的傳說,其中照例有很多鬼怪故事。

    如果不是過去聽得多了,伴着山風聽來可真夠吓人的。

    他說:“村子四周這些荒秃山上,出了什麼事兒你都别覺得新奇,裡面有騙人的狐狸,吃人的妖精——這一段還有了專門背男娃的野物……” 最後一件事我倒從沒聽說過,簡直吓了一跳。

     老光棍坐起來解釋:“那都是山裡好事兒的野物幹的……” 據老人解釋,大山裡有一些母狼或母狸到了一定年紀還嫁不出去,就渴望找一個伴兒了。

    它們漸漸也就打上了人的主意。

    “說起來,咱們這樣歲數的,它們覺得個頭兒大了些。

    那些男娃看上去小模小樣和和順順,再說也背得動……” 我搖搖頭,笑了。

     老漢把眼一瞪:“這是真的!娃兒們給拖拉到山裡,在野物窩裡過上一年兩年——最多能過四五年!野物折騰起人來也不是鬧着玩的,幾天下去一個個男娃眼凹臉黃,光剩下一個大腦殼耷拉着,能撿回一條命也就不錯了,你當怎麼!” 我忍住笑說:“它們還沒有咬他們,傷害他們,這已經不錯了!” 老頭子不知為什麼上氣不接下氣,大喘着說:“那倒不會。

    可是好家夥,野物出去找東西給他們吃,都是些血淋淋的物件,什麼兔子啦,一隻鳥啦。

    娃兒吓得不敢吃,惡心,野物還以為他不知好歹,就掄起巴掌潑揍。

    ”老漢吸着煙,大股煙霧從鼻孔裡冒出。

    他兩腿使勁蜷起,上身卻挺直了望着窗外:“人和人的賬碼不一樣哩,我倒天天盼着這樣的野物來背咱,盼了十年也沒盼到。

    這兩年倒是有不少野物來背咱莊裡的女娃哩,嘿,風水轉了…